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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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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的是六点,我起迟了七点让狗弟去接她,但他竟然五点半已经在妞楼下侯着了。

    蓝憬童交代我,号码给别人前要问一下她。

    我当时不明白,想认识个人,推名片,在哪里都是常有的事。

    不过我还是非常听话,好好问她,能不能给狗弟。

    她说,“小高总有我的工作电话,不用给。”

    我就没给。

    高酌言在电话里郁闷了一会儿,然后吐出一个字,“哦。”

    到这个时候了,狗弟还是得靠工作电话号联系她,连工作微信都加不上,并且这个情状况持续了相当久。

    蓝憬童下楼时,发现高酌言换了一辆低调的黑色suv。

    原谅她说不出什么牌子,她除了四个圆圈的奥迪,连宝马都认不出。

    知道suv还是因为她大学舍友想买车具体跟她介绍了这个车型。

    她在电话里听到高酌言没什么情绪地说,“路边就我一辆车,下来就看见了。”

    高酌言坐在车里,车窗大开,极为显眼地露出他大半个身子,握着方向盘沉默安静。

    这倒是少见,蓝憬童喊了一声,“小高总。”

    他闻声抬眸,见到她穿着一件深绿色连帽卫衣,浅蓝色牛仔裤,斜斜背着一个白色的小挎包。

    头发高高扎起,剪短了很多,发尾刚好落在她的脖颈处,一些毛糙的小头发不规矩地冒出来,镶在她身上的晨光柔和明媚,显得可爱极了。

    高酌言看恍了眼。

    缘分这东西真的很玄乎。

    蓝憬童看起来是显小的,初中时别人觉得她该念小学,高中时别人觉得她该念初中,大学时有一次被保安拦在大门口,“你才几岁啊,就来上大学?”

    工作后留了长卷发,才显得成熟一些,但这么一剪,又变成那个学生气的女孩子。

    蓝憬童上了车,高酌言的目光充满探究,她纳闷一下,“小高总?”

    “蓝憬童。”

    “嗯?”

    “你……”

    高酌言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心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七八糟的耳机线,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规律、很急促,在被解开捋顺以前,他无能为力。

    最后他只说,“我已经不是你的老板了。”

    略显颓废。

    所以,你能不能行行好,叫我的名字,重新认识我。

    蓝憬童的眼下有青影,她缄默着回复信息以后,靠在椅背上休息。

    身旁的人自从说了那句话得不到回应以后,渊默着开车,做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司机。

    蓝憬童说,高酌言就像是一首自由诗,你知道诗歌的主题,却猜不到他的段数、行数、字数。

    而她从来都不想做欣赏诗歌的人,也不应该是。

    当然,她也可以是诗,会是格律诗,有严格的字数声调、对仗押韵,沉在浩瀚的诗海底下好了,翻不起浪,也不希望有人去看。

    她清醒的逻辑无时无刻不在她心里巡逻,掌管她的一切情绪,拒绝一切可能。

    高酌言在回想起这个画面时,很心疼。

    他巴不得在这辆寂寂的车子里,有一种莫名的气氛张牙舞爪,把他们两个人吞噬算罢,在另一个世界里或许她可以没有这么多顾虑。

    不过他们两个人总是很奇怪,故事的走向我永远猜不到正确的。

    路上多的是车子,进程缓慢,那天日子大,同目的地的人不在少数。

    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一开始把时间定在了六点,是想错过高峰期。

    冷不丁有什么按键的声音细微一响,而后蓝憬童吓得猛地坐直。

    高酌言微微侧过身子,指尖还点在副驾驶座的座椅调节按钮上。

    他幽黑的眼睛对上她被惊扰后,握着安全带惶恐不安的样子,也被吓到了。

    他只是看蓝憬童睡着了,怕她的座椅角度不舒服,想给她放下去一些。

    因为我坐高行谨车子睡着了以后,他哥就是这么干的。

    他有样学样,只是没想到,我睡得像小猪,蓝憬童睡得像林鸱鸟。

    高酌言那一刻的表情是真实的,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囧尬的场景,我们也从来没碰见过。

    他是个做什么事情都得心应手的人,但现在却微微皱着眉毛,绷着脸,害怕她生气,顿时慌乱的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

    蓝憬童有很严重的起床气,可以因为睡不饱、睡不好冷着脸一天。

    不过那一次,她的睫稍敛下,吸了吸鼻子,不自然地偏过头去,小声地咳了一声,说,“没关系。”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高酌言觉得自己挫败极了,但听着她一声隐隐藏着笑意的话,细看她的侧脸,嘴角那里似有若无的上扬。

    他的心口像是在烧一池春水,达到沸点,咕噜咕噜着要溢出,却找不到缺口,只能在心里横冲直撞,到处冒泡泡,蒸汽烧的滚烫。

    “还睡吗?”

    蓝憬童看着窗外的景色,那是一片海湾,碧色的水面平静,海风掠过,吹成波浪纹线。

    她的声音带着些微醒来时特有的绵绵,“不睡了。”

    碰面的时候,我热情地给了蓝憬童一个拥抱,笑眯眯地跟她介绍高行谨,“这是我先生。”

    高行谨微微点头,直视着我说,“蓝小姐,上次多谢了。”

    话里有话。

    蓝憬童也睐了我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

    我摸摸鼻子,嘿嘿两声躲开他们俩的视线,眼睛随意一瞟,看见狗弟的耳朵红得不成样子。

    “你耳朵怎么了?”

    高酌言架着一副墨镜,戴了一顶鸭舌帽,但不妨碍他露出来的耳朵红得不可思议。

    “太阳晒的。”

    可我们站在树荫下耶。

    我说,“哪里有人拜佛戴墨镜的,摘掉。”

    高酌言不为所动。

    其实,我们最开始以为蓝憬童之所以会来,是因为赖不过我。

    就连高酌言也觉得,蓝憬童的思想是浸泡在冰水里的,性子是雪塑的。

    你以为雪一碰就融,其实它最先要你寒凉彻骨,多了也能将你掩埋。

    总之,她不像是会有此信仰的人,可她偏偏无比虔诚地跪在佛像面前,掌心相合,阖上双眼。

    我想我们知道她在求什么。

    蓝憬童有一次说,“医学奇迹,大多数奇迹的是人,而不是医学。”

    她客观地相信新闻上、电视上那些妙手回春、不收红包、为了病患自掏腰包的医生的存在。

    可她主观上讨厌医生、医院。

    这个理由她至今没有告诉我们,她的心理防线高可擎天,坚如磐石,我们无法从她口中得知任何关于她原生家庭的事情。

    高酌言心疼她也尊重她,从未调查过。

    我们只知道,她曾经满腔希望被冷冰冰地幻灭,除了求神拜佛,好像没有别的办法。

    高酌言虽然不信,但他也不诋毁。

    我们以前拜佛的时候,他就当观光,在各个殿前晃一晃,从不进去。

    这一次,他在墨镜下的眼睛动容酸涩。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触无法言述。

    他突然很想知道,在那一天晚上,蓝憬童是以怎样的心情收留我一晚,又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入眠。

    蓝憬童很喜欢求签算命,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具体的生辰时间。

    她在排队等候的时候,我很好奇,“为什么不知道?”

    医院出生的小朋友不是都有记录的吗?

    “我在家里生的啊,他们忙着忙着,就忘了看时间,说是傍晚。”

    “那算得还准吗?”

    “算着玩呗。”

    高酌言摘下墨镜别有深意地盯着蓝憬童的侧脸。

    等到我们的时候,高行谨不让我算,我生气,“为什么不能算!”

    然后他把我拐到了别的殿。

    噢,他想先求子。

    因此,我错过了蓝憬童的一手好字。

    师傅让她写下自己的名姓、生辰八字。

    提供的是笔墨纸砚,蓝憬童提笔就来。

    她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在高中以前,都困在那个村子里,因此当高酌言看到她的字的时候,眼前一亮。

    她写名字的时候行云流水,大字大方,恣意潇洒。

    写八字的时候考虑到美观排版,小字正楷,工整娟秀。

    横是横,竖是竖,顿笔运笔出锋一气呵成,字风相当正直悦目。

    尤其是大字,翩翩大气,硬瘦有力。

    不明所以的人一定会以为这是哪个男生写的。

    高酌言兴复不浅,“以前学过?”

    “小学写过。”

    她记不太清几年级了,那时候他们没有眼保健操,下午倒是有一节二十分钟的写字课。

    从铅笔字开始,练了钢笔字,又写了毛笔字。

    没有专门的老师,他们对着字帖写,一天一字一页。

    不过蓝憬童说写毛笔字不会早于四年级,因为年纪小的孩子,墨汁沾满衣服,家长会骂。

    她倒无所谓,她打小爱干净,白鞋子一周不擦也是白的,写字怎么写也不会把衣服弄脏。

    最开始她有一本黄绿色的毛笔字帖,写字前,会把本子贴在字帖上,用铅笔描出字的轮廓,课上只要用毛笔蘸满墨汁把框框涂满就可以。

    后来,她懒了,就照着临摹,捡笔画少的,“似”这个字她写了不下二十遍。

    再后来六年级的时候,他们语文老师教他们笔画。

    蓝憬童到现在也只记得一个“悬针竖”。

    而我从一年级开始被押着上写字课,那么多名师指教,我的字也只是还可以。

    附带着记起她的小学外墙以前刷着白漆,有一句话,姑且算是校训吧。

    “一笔一划学写字,堂堂正正学做人。”

    蓝憬童记不住初中高中大学的那些个四字短句校训,唯独这句话像是刻在了她的心里。

    不过小学翻新后墙上的这句话没了,高酌言未免觉得可惜。

    于是在家里的墙上他也写了这句话。

    这句话来形容蓝憬童是再恰当不过的。

    是以,每个人去他的大房子里看到这句话念上两次,均是各有所思,相同的是——

    高酌言要弃暗投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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