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请君入梦（3）
大厅里的景象不仅诡异骇人，而且叫人恶心想吐。
那些嫖客们全然看不出怀中美娇娘的真身，犹自淫言浪语调笑着，那腐烂的尸体做出种种媚态，实在令人看了反胃。
“多情余恨，好梦易醒……”
红衣立在他们身后，身体寸寸溃烂腐败，浑浊泛绿的眼睛中犹带着笑意，“这请君入梦楼把后院围墙筑得那么那么高，就是为了不让人看见这世间真相。你们能够得见，真是人生有幸！”
她面上笑意癫狂，头发在空中飘散，手指着薄昭哈哈大笑道：“我认得你！你就是方才进来的那一伙嫖客，现在看见了我们的真身，觉得如何？”
卫燕燕往薄昭身边躲了躲，嫌弃地看着红衣道：“你身上好臭哦。”
红衣声音一卡，如海藻般漂浮的头发一停，双眼怨毒地看向卫燕燕道：“你死了十三年，尸体难道不腐败么？”
卫燕燕想了想，她本体就是蚀川河下淤泥，估计死了也还是这个样子，就摇摇头说：“不腐败。”
红衣被堵得一句话没说上来，偏偏卫燕燕的神色还极为真诚。她怒极反笑道：“说得这么肯定，就留下尸体让我好好看看吧！”
言罢她身上竟浮起道道妖气，那艳泽的红唇开裂到眼角，露出一口发黑利齿，腾身便向卫燕燕扑来！
薄昭锵然拔刀，一道如同溅雪落月般的刀光凌空扫过，一下断去红衣鬼爪般的左手，另一边生生攥住了她的右手，那尖利指甲离卫燕燕睫毛只有一寸之距！
卫燕燕没后退，只是站在原地好奇地看着红衣道：“你好奇怪哦。明明死了却能仅靠魂魄活动，明明是人身上却有妖气。你都这么奇怪了，为什么还不死呀？”
她声音带着稚气，在一片森然死尸中令人毛骨悚然。
红衣烂得不成形的眼球上浮起血丝，声音似泣似笑，“你以为我不愿么？都是这该死的幻境，要把我们魂魄生生世世困在这里，永远做那千人骑万人跨猪狗不如脏心烂肺的女支女！”
她看向卫燕燕的眼神里带着悲戚和疯狂，“只要留下你来替我，我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言罢她那只断掉的左手腕上生出肉芽，骨头喀拉生长，片刻间一只狰狞如同枯枝的手重新长出，直直朝着卫燕燕的喉咙剜去！
薄昭面色不变，翻手将红衣手腕拧得脱臼，将红衣狠狠撞上墙面，沉声朝卫燕燕道：“还不退开！”
卫燕燕眨眨眼，漫无目的地走到一边。
那桌上的嫖客好似完全看不见他们。花娘因为身在双重幻境之间，倒是似乎看得见，然而她们媚笑不改，眼底深处尽是麻木。卫燕燕伸手碰碰，手指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好复杂的双面幻境呀。”她咕哝着说，“从正门进来看见的都是假的，从背面翻墙进来的看见的都是真的，幻境中的都还都是人的魂魄……”
卫燕燕想不明白，头疼地揉揉眉头，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想掉了。
这时她手腕忽然被薄昭一拽，他攥着她身轻如燕朝旁边一晃，险险躲开了红衣一击。
卫燕燕再抬眸看去，红衣和方才比起来魂魄虚弱了许多，想是因为打斗所致。但是她眉梢眼角却愈加疯狂，一下下毫无顾忌地向他们攻来。
“我要出去……”她那双骇人的眼里带着癫狂的喜色，“杀了你我就能出去了……”
薄昭拉着卫燕燕纵身跳上二楼，往她背后一推道：“去找耿明成，之后立马离开这里，此处有我殿后。”
卫燕燕“哦”了一声，见薄昭横刀挡住了追赶她的红衣，便忙拎起裙子朝三楼跑上去。
请君入梦楼内红帷飘摇，无数芳动香影之下掩住了女子层层叠叠的浪笑欢声。反正她此时身处这双重幻境之中，无法碰到对面，便穿门过墙，一路跑得极快。
卫燕燕正转来转去找不到人的时候，斜刺里忽然急急跑出来一个面色青白的姑娘，那姑娘一见卫燕燕便惊道：“你是何人？怎么来了这里？”
卫燕燕停住步子，讶异道：“你认识我吗？”
姑娘左右慌乱地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一把将卫燕燕拉入了一个房间里，低声斥道：“你可是不小心进来了？还不趁着没被老鸨发现，赶紧离开这里。”
卫燕燕刚想说我来找人，却忽听一声道：“燕燕？”
她往屏风后面一看，不由得惊喜道：“耿大哥，我终于找着你啦！”
见二人相识，拉着卫燕燕的姑娘诧异地松开了手，耿明成道：“小蝶，这是燕燕姑娘，她和我们是一路的。”
卫燕燕朝小蝶笑起来，跟耿明成说了自己找到他们的经过，劝他们赶紧离开。
小蝶，也就是铃娘，嗔怪地看着耿明成道：“不是告诉你你一个人来就行了嘛……这地方这么危险，怎么还带了个姑娘……”
她说着说着红了眼眶，耿明成连忙上去安抚，又说起来路上的事：“我之前还在村子里碰见了你爹，他说——”
耿明成语气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凶狠，旋即摇头道：“不说他了，我带你离开这儿。”
小蝶慢慢松开耿明成的手，脸上的笑容有些惨淡，“我爹……说的是真的。我的确死了。”
她拿袖子揩了揩泛红的眼睛，低声说：“当时我得了不好的病，眼看着就快死了。但是突然来了个人，说是要花二两银子买走我，我爹瞧着我反正也好不了，就让他把我带走了。”
“来这儿之后没多久，我就病死了。”小蝶神色有些凄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魂魄居然还能在这幻境里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专门买来我们这样快死了的年轻姑娘，就在这里替他们接客。”
卫燕燕歪头看着她，嘀咕道：“我听红衣说有个什么方二娘……”
“方二娘是这儿的老鸨。”小蝶道，“她是我们这里唯一的活人，当时我也是怕她起疑，才装出来不认识你的样子。但是这请君入梦楼背后应当另有别人……我曾经看见过，方二娘把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带进了她的房间。”
“以前有人试图向嫖客求援过，但是他们根本就不信，都以为她疯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小蝶低头捻着衣角，慢慢抬起头来，望向耿明成的眼睛，“原本这里危险，我不该叫你来。”
“但是……”她喃喃地说，“我想求你，破了这处幻境，让我们这些人都安心死掉吧。”
——————
人心难测，境心更难测。幻境中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成为整个幻境的关键。
这世上除去生相玉那般的天材地宝，只有妖族才会制造幻境，耿明成不由得看向了卫燕燕。
小蝶的目光也随着耿明成，充满希望地看了过去。
卫燕燕呆呆地被看了半晌，默默把手里玩着的胭脂盒子藏到背后，“……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小蝶攥住卫燕燕的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道：“姑娘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再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了……”
卫燕燕被吓了一跳，她慌忙说：“你、你别哭呀，我其实……”
后面那句“不会制造幻境”还没说出来，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的敲门声。
“铃娘。”外面传来老鸨方二娘黏腻腻的声音，“你躲屋里干什么？有客人找。”
“我就来。”小蝶慌忙站起来，擦干净眼泪，耿明成一把拽住了她。
他眸中压着怒火，低声道：“她也许知道境心的位置，我来开门。”
耿明成将小蝶拉到身后，攥紧了刀柄，正要打开门的一瞬间，卫燕燕忽然说：“薄昭还在外面，这人好平静哦。”
耿明成开门的手一顿，旋即一阵冷汗浮上了后背。
卫燕燕刚才已经说过了，薄昭在外面同那红衣打斗，这方二娘却表现得如此镇定，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她已经解决了薄昭，要么是薄昭杀了红衣，为了不和她碰面，已经躲起来了。这两种中不论哪一种，都说明方二娘实力远远高于他们。
卫燕燕懵懵地看着面色惨白的耿明成和小蝶二人，疑惑地说：“我就随口一说，你们怎么不开门了？”
耿明成苦笑一声，这小姑娘总是能一口说中关键，偏偏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他摇摇头道：“不行。我们不能直接和她对上。小蝶，这房间还有其他出去的路吗？”
小蝶犹豫了一下道：“还可以从这边翻到邻屋的窗台上。”
此时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了，方二娘高声道：“铃娘！你还不快点开门？让客人等着吗？！”
“我、我换件衣服！”小蝶情急之下提高了声音道，“很快就好。”
她匆忙打开窗户，耿明成先跳到了对面，又接住了卫燕燕，他正要伸手接小蝶时，却见小蝶咬着嘴唇，后退一步。
“你们快走，”她低声说，“我去拖住方二娘，不然她会起疑的。”
耿明成眼前霍然晃过她在别人怀里巧笑着任由□□的样子，瞳孔猛然一跳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