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红粉
濉州城没有白天，请君入梦楼也就永不歇业。
薄昭看着那灯火通明的花楼道：“贸然进去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我带着卫燕燕去找找那孩子，说不定还能有所发现。”
他们走的时候，霍祯说是晚上喝多了酒不舒服，便没有来。杜预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挥手对王铮和吴永道：“我们进去找人。”
卫燕燕亦步亦趋地跟在薄昭后面，小声说：“薄昭，我们要找谁啊？”
薄昭回头看了一眼她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可看见那孩子往哪里去了？”
请君入梦楼和旁边的赌坊中间就是一条窄窄的过道，卫燕燕向那边走进去，不确定地说：“好像是这儿？”
胡同里一片漆黑，身侧是请君入梦楼高高的院墙，院墙顶上透出纸窗后明亮的黄光。
卫燕燕看不清路，只好摸着墙一角深一角浅的走。
脚下是一段台阶，她一脚踩空了，慌张地伸手一抓，却被人一抄手臂稳稳拉了起来。
黑暗里看不清薄昭的脸，只能听见他有点无奈的声音，“小心。”
卫燕燕趁势不扶墙了，改扶薄昭的胳膊，挂件一样地黏在他身上，却被薄昭冷冷提溜着脖颈放到一边。
“好好走路。”
小姑娘顿时跟泄了气的河豚一样，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去。
薄昭步子顿了顿，有心告诉她不能往男子身上随便贴，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胡同的尽头是一道岔路口，通往的两个方向都是一般的深不见底。
“我只看见她跑进了胡同里。”卫燕燕有气无力地说，“现在往哪儿走？”
薄昭眯起眼睛，看见一边的地上有张反光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正是糖纸。
“这边。”
那条胡同未及走到尽头，便看见一处墙底下一大把糖纸。薄昭仰头望了望，这处围墙比普通的民居都要高一些，应该就是请君入梦楼的后院。
薄昭靠近那堵墙，微微蹙起了眉头。一股淡淡的烟气正从墙内飘出来，闻起来很像……烧纸的味道。
他没有犹豫，便对卫燕燕道：“抱着我。”
卫燕燕正不开心地看着脚尖，闻言一愣抬起了头。她还在赌气，薄昭不让自己靠近他，就摇摇头瞪他一眼。
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一声低沉的轻叹，“乖。别闹。”
下一刻她的腰肢已经被揽入怀中，脸颊紧贴上了薄昭坚实的胸口，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秋日霜叶那般沁人的气息。
薄昭将卫燕燕抱在怀里，脚尖踏着墙根点地一跃，旋身间翻转腾挪，另一条长腿踏在墙上借力凌空，翻进了墙内。
薄昭甫一落地，便看见墙边蹲着个女人，手里拨着火盆里的纸钱，嘴里念念有词道：“小莺你在那边不要不开心，娘给你烧纸了，保佑你早日投胎转世，下辈子别再投到娘这儿来了……”
她听见了声音，抬起头恰巧和薄昭四目相对。
出人意料的是，那女人尖叫一声，回头就跑，薄昭眉尖微蹙，反手一道银龙般的刀光甩去。
刀光如绳索般攀上了女人颈部，随即翻转拧紧。女人捂住脖子痛苦地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起来，“你是谁？……放开……放开……”
薄昭走到她面前，指尖一点收了那道刀光道：“你是这里的花娘？”
不料那道刀光刚刚收去，女人霍然跃起，眼中流出血泪，十指指甲漆黑暴涨，尖嚎一声就朝薄昭扑了上去！
距离太近，薄昭完全来不及抽刀，他微微侧颈躲过，如幽蓝火焰般的灵力在指尖凝结，将那手猛然推开一寸！
这一寸避开了要害，他随即后撤几步抽刀迎战，两人随即战在了一起。
卫燕燕还站在墙根，她默默往边上躲了躲，防止自己被那个不知是人是妖的女人发现。
女人火盆里的纸还在燃烧，卫燕燕在火盆前蹲下来，一阵夜风拂过，将盆里纸灰吹的纷纷扬扬，在盆上凝结出了一个小女孩的形象。
小女孩惨白着脸，一脸怨毒地看着卫燕燕。
卫燕燕真诚地鞠了个躬，“对不住啊，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抢你的娃娃的。谁知道你跑那么快——”
她伸出手想去拍拍小女孩的头，不远处战斗着的女人却猛然回头惨叫了一声，“别碰她！”
就在这刹那间，薄昭寒月似的弯刀横在了女人的颈上。
女人身子一颤，两手徒劳地坠下去，在身侧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
纸灰化成的小女孩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刚刚凝实了的身形在半空如飞灰般化去。
薄昭瞟了那小女孩一眼，“那是什么？”
女人动了动嘴唇，面色青白如鬼，“我女儿小莺。”
“她已经死了。”薄昭语气很平静。
“是……”女人怔了半天，伸手擦去脸上的血道，“求求你们别动她……我好不容易才留下她的魂魄……”
民间向来有阴曹地府之类的传说，可是那都不是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死了就是死了，人的魂魄本由天地灵气凝聚而成，身体死后魂魄会自然在天地间消散，复归于无。
卫燕燕从火盆周围退开，正见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金线在地上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居然还有能留下死人魂魄的办法哎……”卫燕燕惊叹地说，转向那女人道，“你能教教我吗？我也想留下我爹娘的魂魄。”
薄昭蹙了蹙眉，呵斥道：“燕燕。”
“没用的……”女人梦呓般地说，“将临死之际的人放入阵法，取自己二十年阳寿补之，就算是这样，小莺还是在一点点消失……”
原来要临死之际的人啊。卫燕燕瘪了瘪嘴，那我没希望了。爹爹都死了好久了。
薄昭将目光从火盆上移开，冷冷地看着女人，“你是人是妖？”
女人咬着嘴唇说：“我是人。”
“你身上并无修为，”薄昭的眸子犹如两汪深潭，“方才的妖化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妖化！”女人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那双眼睛在暗中红的骇人，“那是她……教给我的保命的办法。这样我就可以护住我的小莺了。”
“谁教授此等邪术？”
女人的喉咙艰难滚动一下，她畏畏缩缩地看着横在脖子的上的刀，没有说话。
薄昭突然开口道：“卫燕燕。”
“啊？”
他左手利落地弹开一柄尖刀，朝卫燕燕丢了过去。
“她女儿的坟就在火盆底下，现在挖开。”
女人倏忽尖叫起来，双手一下子抓住弯刀，不顾从指间流下的鲜血，“别动她！我说！就是老鸨方二娘！”
眼泪从她眼角流了出来，那双颤抖的瞳仁里满是恐惧，“我、我可以带你们去找她，只要你们别动小莺……”
请君入梦楼的后花园像是废弃很久的样子，里面一盏灯也没点。
女人带着薄昭和卫燕燕穿过荒芜已久的灌木，薄昭开口道：“你们这园子怎么如此破败？”
“啊……”女人好似吃了一惊，急急抬起头说，“这园子是不对客人开放的，平日也不许外人从后面进来，只有前面一个门。”
请君入梦楼的后面只开了一扇小门，在一株柳树后面，若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女人走过去敲了敲门，压低声音道：“雪儿？是我，红衣，我祭奠回来了。”
里面似乎有个人正守着门，听了声音就答应了一声，似乎在摸索着钥匙开门。
随着咔哒一声响，小门吱呀敞开了，薄昭头一个进去，红衣尾随在他们后面。
卫燕燕正跟着薄昭，却见他猛然停住了步子，“不，这里是——”
他话音未落，卫燕燕只听身后的红衣一声怪笑，声音里带上了不正常的妖媚，“是呀，窥破了请君入梦楼的秘密，你们还能活到几时？”
卫燕燕从薄昭身侧往前面看去，正见大厅里明烛煌煌，无数男人或坐或笑，怀里皆拥抱着一具具腐烂生蛆的死尸。
死尸面目青黑，眼窝凹陷，皮肤溃烂长出尸斑。然而身穿锦绣罗裙，发绾云鬓香鬟，那紫黑的嘴唇犹自能说会道，与嫖客推杯换盏，扯出了嫣然巧笑。
这是真正的红粉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