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千
“真不讨厌?”
“嗯。真的。”
“那你要是以后讨厌了怎么办?”
薄昭摸着她带着水汽的柔润的长发,勾唇道:“你想让我怎么办。”
卫燕燕低着头想了一会子,小金鱼一样气冲冲地鼓起腮说:“那你就跟我磕头谢罪!”
“好。”薄昭低声一笑,“我给你磕头谢罪。”
最后还是薄昭扎起来了卫燕燕的头发,卫燕燕坐在他膝盖上,任由他编着头发说:
“本来我七岁的时候有一只小蛇妖愿意跟我玩的,后来我在他面前化出了本体,他就不愿意跟我玩了。我十岁的时候有只小猫妖也跟我是好朋友,但是后来她看见了我的本体,明明一开始说不在意的,但是第二天就不来找我了……”
薄昭把她颈后散乱的长发一点点笼在指尖,从储物袋里找出梳子打理整齐了,闷闷地笑了一声,“所以你难过成这样?”
“我才没有难过!”卫燕燕抱起手臂,鼓着腮说,“第二天我哥哥就去揍了他们一顿!”
可是她声音又随即小了下去,“所以薄昭,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啊……淤泥本体太丑了,我不想他们知道……”
“我不说。”
薄昭仔细地将她的头发分成三股,编起来了麻花辫。他声音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道:“我们不丑,我们燕燕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卫燕燕抠着手指,低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燕燕!燕燕呢?”
卫燕燕刚吃完晚饭,正坐在囚车里揉着肚子,正见耿明成欣喜地冲进来,“快尝尝,这是我们这儿的特产翡翠糕。”
卫燕燕好奇地坐起身子来,耿明成打开囚车门,递进来一个不及掌心大的小瓷碗,里面装着翡翠一般绿的冻,中央还插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好漂亮!”卫燕燕惊呼道。
她接过碗来舀了一口,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那糕点入口冰冰凉凉,口感好似山泉水一般的润,带着一股绿豆沁人的清香。
“好好吃。”卫燕燕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太少了,我能吃一大碗。”
耿明成得意地坐在囚车边,“肯定好吃吧。就是这儿卖的太贵了,等明天到了我家那儿,小蝶就会做,你愿意吃,叫她给你做一缸也没问题。”
卫燕燕满足地吃着凉糕道:“耿大哥,小蝶都那么久没见你了,她会给你做吗?”
“怎么可能不会!”耿明成一拍囚车,“我前几天还给她写信,说我快到了呢。”
“哦哦。”卫燕燕理解地点点头。
耿明成瞧着卫燕燕盘腿坐着吃凉糕,忽然心头涌上一阵愧疚。他坐得离卫燕燕近了一点儿道:“燕燕,我之前待你也不怎么好,难为你心里对我竟然没有一点儿芥蒂……”
卫燕燕把耳后的辫子绕到身前,笑着说:“耿大哥,我觉得你挺好的呀。”
“往日狱吏虐待囚犯,在这路上虽说都是常事。”耿明成叹了口气道,“本来那都是些罪大恶极之人,受点磋磨也没事。可你一个小姑娘,走了这一路,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坏心思。倒是平白受了不少委屈。”
卫燕燕想了想说:“耿大哥,我听他们说我去华纯宗是为了要‘受审’,那审完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回暝域去了?”
“这……”耿明成面色变了变,许久才道,“若是你无罪,华纯宗不会亏待你。”
他停顿了许久才说:“我应该跟你道歉的。监押使他们……净干些不是人干的事儿。”
卫燕燕甜甜地笑起来,“耿大哥,你也不喜欢杜监押吗?”
耿明成一愣,随即笑着摆摆手道:“总之你跟着薄昭没错。他虽说性子冷淡,可是只护道义,绝无偏袒,有他在,监押使就不敢动你。”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了,耿明成依然坐在囚车旁。他看着往来的旅人,低声道:“薄昭若不是因为他家的缘故,何至于沦落到这刑律司来。少说也得是十二长老的座下弟子。”
卫燕燕没太听明白,但是能感觉出来薄昭好像很可怜的样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原谅他凶一点也没什么。
薄昭刚刚沐浴过,他松松地披了外袍,手中提一盏风灯,到楼下来领卫燕燕上去。
他看见耿明成和卫燕燕黑灯瞎火地坐在一处,眯了眯眼。
卫燕燕正想问问耿大哥说的是什么意思,手却被人猛然拽住,接着被一把拉了起来。
耿明成也连忙站起来,薄昭朝他微微一颔首,神色里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冷淡,“多谢你照顾她。”
耿明成有些尴尬地挠头,“啊……没什么……”
卫燕燕被薄昭拽走了,还不忘回头跟耿明成挥手,“耿大哥明天见!”
薄昭到了楼梯口,就把卫燕燕的手松开了。
卫燕燕跟在他后面上楼梯,伸手摸摸他滴着水的长发,触手凉凉的,好像上好的缎子。
“薄昭。”卫燕燕晃着他头发说,“你头发是湿的,我帮你擦干好不好?”
“待会儿就自己干了。”
“凶巴巴。”卫燕燕小声抱怨,噘着嘴去拽他的衣服。没想到薄昭的外袍系的很松,被她一拽,从肩上滑了下来。
薄昭手疾眼快,一下子又拉了上去,停住步子回头拿眼睛瞪她。
卫燕燕的目光还停留在他肩膀上,好像梦呓一般说:“薄昭,你肩膀好白……”
薄昭面色似乎变了变,他喉结滑动一下,拎起卫燕燕的脖子就往楼上走。
卫燕燕跟一只被揪住了耳朵的兔子那样挣扎起来,她脖子特别怕痒,被他拎起来又抻得疼,一边哭丧着脸又一边忍不住笑,“薄昭我错了……下次你穿衣服我一定闭上眼睛……”
薄昭拎着她站到房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卫燕燕。卫燕燕抿起来嘴唇,鼓着腮帮子朝他眨眨眼,“我错啦。”
小姑娘脸色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好似熟透了的白桃,又像是玉上抹了胭脂,温软得让人想舔一口。
薄昭情不自禁地勾了一下唇,把卫燕燕丢进了房间。
卫燕燕揉着脖子走进去,薄昭在她身后关上门。她正看见桌子上堆了好几团宣纸,忍不住道:“薄昭你刚刚到底在干嘛呀?还锁着囚车门不叫我上来——”
薄昭撩开颈上的湿发,“写信。”
卫燕燕展开信纸,开头几个字便是,“晚生薄昭顿首再拜言相国大人阁下”。
“这是什么意思啊?”
薄昭笑了笑,可是卫燕燕觉得他看起来有点难过,“我父亲不肯说京中局势,还是得找人问问。”
卫燕燕伸手拂过那墨迹,薄昭的字一如他的人,张扬跋厉,一撇一捺中都暗藏锋芒,纵横肆意,但是卡在这纸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看起来有点委屈的样子。
卫燕燕乖乖在他身边坐下,趴在桌子上看他落笔。
桌子前面的支摘窗开了一条缝,丝丝缕缕的晚风吹进来,将窗前的蜡烛吹得摇曳。薄昭的刀就横搁在案头,刚刚擦过,烛光在明亮如水的刀面上打转,带起影子在他的信纸上颤抖。
卫燕燕侧着头看他的侧脸,烛光清晰勾勒出了薄昭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嘴唇,连那微微拧起的眉峰也描摹的那般清楚。
她忽然觉得,薄昭不应该坐在这里写信,虽然他的字很好看,但看起来一点都不适合写信,起码也不应该是写“再拜言相国大人阁下”的信。
一缕湿发从他的鬓边坠下去,发尖挂着一滴莹亮的水珠。颤颤巍巍的,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卫燕燕伸出手接住了那水珠,薄昭在刹那间抬起头,同她四目相对。
“无聊了么?”他微微笑起来。
卫燕燕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声音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软,“没有。”
“给你画画好不好。”
卫燕燕立刻来了精神,坐直身子很期待地看着他。
薄昭扯过来一张干净的宣纸。他挑眉看了看卫燕燕,流畅地落笔勾勒下去。
卫燕燕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去看,眼瞧着一个坐在秋千下的小姑娘跃然纸上,她手里拿着一把团团扇,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这是——我吗?!”
卫燕燕惊喜地拿起来看,“薄昭你画的好像啊!”
薄昭抬头瞟了一眼高兴地转圈圈的卫燕燕,又低下头去写信,道:“拿着玩罢。”
卫燕燕看了一会儿说:“可是你没有见过我坐在秋千下面的样子啊,你应该把我画在囚车里的。”
薄昭笔尖一顿,他手指攥得有些发白,随即松开了,声音一如既往道:“顾长康画谢幼舆,曾言‘此子宜置岩壑中’。我觉得我们燕燕宜置秋千下。”
卫燕燕托着腮笑,“那把小蝴蝶也画上好不好。我想和小蝴蝶一起荡秋千。”
她说完,薄昭却没有回应。
卫燕燕侧脸望过去,正见薄昭笔尖流利地落在纸上,一行行字如龙蛇入水,看一眼便令人心惊。他不知道写到了什么地方,眉峰蹙地紧紧的。
卫燕燕放轻了声音,没有打搅他,悄悄拿起案上另一支笔,在纸侧画上了一只翩然翻飞的小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