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幻境第二重
倒悬之海是个打破一切常态的地方。
脚下云层虽然深厚，踩在上面却悄无声息，反倒是头顶百尺之远的深海，永远都响着海浪与飞鸥的声音。
温柚抚了抚胸口，感觉好多了，手指紧捏着两张符布，正欲转身，脖颈上忽地触到一片冰凉的事物。
长长的，还有点弧度。
就像条滑腻腻的毒蛇，不时舔一下她的颈子。
她抽了抽脖子，感觉到琵琶骨都要立起来了。
“谁？！”
答案不言而喻。
除了不明原因进入的她，便只有--方蕴。
几乎在想起这个名字的同时，头顶后上方传来一声低浅含糊的冷嗤，夹杂着数不清的愤怒，与报复。
“刚才在山洞，为何害我？”
方蕴与她隔了半步，因为身量高出许多，一低头，先看见她乌黑发顶的旋儿，再是隐在发尾下，纤细修长的脖颈。
像玉一般，莹白，细腻。
在月下泛着凉凉的柔光，极为惊心动魄。
他不由自主地盯了半晌，随后压了压眼尾，移开视线。于是看见她笋尖似的手指悄无声息的，就快摸上压在肩边的长笛。
他连忙出声：“别动。”
不知道她以为这是什么刀枪剑戟，竟然乖乖听话，手指僵了一瞬，默默垂了下去。
这反应
他心中一阵好笑，之前在山洞里，先是无缘无故踹了他一脚，他腰窝现在还隐隐作痛，可想是毫无留情。再又说翻脸就翻脸，前一秒盈盈浅笑，一眨眼就将她推入水坑。自己出了洞，还不忘祸害他一把。
要不是他跑得快，那条大蜥蜴还不玩死他？
重点是，他们根本不认识。
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有病的人。
是不是鬼上身？
可巧了，温柚死过一次，现在还以鬼自居。
背着他，鬼里鬼气地弯弯唇，手指慢慢凑到一起。
风清月白，两人僵持不下，温柚没有半点要解释自己恶意的来源。
而方蕴。
--他手都快举僵了。
“”
心麻了半边。
迫于无奈，他垂下薄薄的眼皮，想起自己的来意，酝酿良久地吸了口气。
不曾想，将将掀唇，眼前娇小的人影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而他脖子上，压着一把寒光簌簌的冷剑。
--好快！
不比他装腔作势的长笛，他能感受到，脖子边见血封喉的剑刃。
戛然之间，情势反转，他难以置信地怔松须臾，杏核般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漂亮的琉璃瞳仁渐渐蒙上怒火。
“想威胁我，上辈子吧！”
完全不等对方想通为什么是上辈子，她朝远处看了一眼，连绵倒悬的山岭晦暗无光，像一把寒凉的冷铁，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食指按了下剑柄。
“那条大蜥蜴呢？”
方蕴肤色冷白，此刻却黑沉下去，只有眼眸因为愠意格外璀璨，狂风暴雨似的，被肩头突然下压的力度逼得开口：“睡了。”
虽然幻境是苍南术法所造，但里面的一切都与外界无异，有日月交替，幻境兽自然也需要休息。
温柚眨了下眸子，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没好气道：“你刚才不会是因为我耍了你，所以想杀我吧？”
这厮吃什么长的，这么高。
……她脖子都酸了。
方蕴沉默一会儿，“在幻境里杀人，会永远失去上山资格，我知道。”
言下之意，赶紧把你的剑收回去。
温柚没理会，语气咄咄，“那你想干什么？”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倒悬海幻境难度不同一般，仅凭一人，既要对付玩心大的四翼巨齿蜥蜴，又要找苍南灵纹，几乎没有可能成功。
如果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偏偏让他知道还有另一个人在。
“我们合作，一起通过幻境如何？”他极力克制着怒火，想必思虑已久，对自己的能力和幻境的难度有了分寸，所以才怕她因为自己的态度而拒绝。
果然如此。
温柚勾了下唇沿，不咸不淡地说：“你想怎么合作？”
倒悬海确实难，合作确实更容易通过幻境，但她想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既然方蕴最终一定能通过，她为何不捡个大便宜？
另一方面来说，方蕴身边必定会出现带有苍南灵纹的东西，她跟着他，就算不合作，捡漏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最好让他上不了山！
“现在只有那个山洞还没找，”方蕴低眉顺眼，抿唇顿了顿，如果不是因为这人，他或许已经通过幻境了，刚压制下去的怒火又在心口烧起来，他只能加快了语速。
“四翼巨齿蜥蜴虽然在睡觉，但它本身并不嗜睡，极易被吵醒。所以，我们可以一人望风，一人找，找到之后，再一起上山。如何？”
他看不见，身后温柚的嘴角早就翘到天上了。
“好。”她爽快答应，但说完没多久，又问，“那谁去望风，谁找？”
方蕴张了张红唇，话到嘴边，忽然咽回去，不吭一声。
他是提议的人，自然应该去找，但是基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信任，他觉得对方不会答应。
但要是叫对方去找，他一心一意守着那条蜥蜴，又怕她找到东西就立刻翻脸，自己跑了。
说不定再给他炸一朵火花。
她又不是没干过。
所以一时为难。
“你去找可以。”方蕴闻言的同时，察觉到肩上的光剑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侧头低眼一瞧，只有一根乌黑如丝的长发。
“不过你要把你的笛子给我。”温柚嗓音清脆，如春雨打梨花，清清凉凉，却不突兀。
方蕴骨节分明的手指倏忽蜷曲一下，拇指摩挲笛身，指腹之下，一个浅浅淡淡的“蕴”字闪着微蓝的柔光。
“好。”似乎不舍，他一鼓作气转身，将长笛塞了过去，半晌后掀起眼皮，看着少女。
瞳孔闪了一下。
眼前少女，瘦巴巴的，脸还弄脏了一大块，额前碎发被汗水沾湿，凌乱地贴在脸上，颇为狼狈。
但她的五官秾丽惊艳，脸很小，和脖子的肤色一样--白如凝脂，一双杏眼缀在这样的脸上，显得格外幽黑灵动，像天池圣水中的两朵黑莲，又似一对小巧的玄雀。
她的脚下踩着轻柔绵厚的云层，身后是悠白清冷的弦月，头顶海面闪动的磷光在身上泛出一道又一道波纹，好似整个人也在不停地飘荡。
说不出的静谧，又招摇。
温柚接过长笛，摸了一遍，通体生凉，不知是何材质，总归看着就不是凡品。
末端的“蕴”字飘逸飞扬，有些眼熟。
“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一抬头，见他像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匆忙又狼狈地敛眸，冷白的脸皮飘了点颜色。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在意，将长笛插进腰间，率先走了。
整个幻境的路都是云絮铺就的，她走起来轻快无比。
方蕴小跑了几步，与她并肩而行，却没靠近。及腰长发束在脑后，已经干透，随着海风飘动，露出少年特有的意气。
他犹豫地抿着唇，半晌后问：“我叫方蕴，你叫什么？”
温柚心说我是你祖宗，表面若无其事地回答：“温柚。”
一边抬手揉了揉胳膊，虽说借月结的光剑没有重量，但抬那么久胳膊，酸的不行。
似乎遇见方蕴，总没好事。
不由得剜了某人一眼。
旁边的人佯装不觉，安安静静前行，其实记得不久前的剑拔弩张。
一个时辰后，温柚坐在洞口，两条细长的腿荡在空中，望着波光粼粼的倒悬海游神。
天下修仙者数不胜数，百年之后却只有方蕴迈过了那道坎，飞升成神。曾经在苍南境中修行时，她听掌境说过，修仙到了一定程度，如果机缘深厚，灵体内便会出现神骨，这意味着，只要继续修炼下去，终有一日会成神。
那道坎--就是神骨。
执剑长老明渊天魔之战时惊艳众生，至死也没有一跃成神，便是因为灵体内没有神骨。
神骨的由来也有数种说法，天神转世，神骨自然随着灵体和魂魄轮回，或者神族后代，从父母的神骨中分出一部分，再慢慢发育成一副完整的。
而修仙者所谓的神骨，其实是人世机缘、福报、心性等的不断积累炼化，一点点替代□□凡胎的骨骼。
温柚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自己细瘦的手腕，她练不出神骨，要是有神骨，她上一世就不会意外堕魔。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生出神骨。
她肩头被拍了一下，唯一能练出神骨的那个人满脸不可言说地看着她。
“你又滚到水坑里了？”
她的眼神让方蕴想起以前见过的，乡下妇人骂自家总滚到田里的儿子。
--这么蠢，出去别说是我儿子！
“”
他擦了擦脸，“我找到苍南灵纹了。”
“是什么？”温柚跳起身，跟着他进去，指尖顶着一朵小小的火花。
在昏暗的洞穴里，苍南灵纹的红光时隐时现。
温柚忙不迭放大了火花，凑近去看到底又是附在什么吊诡的东西上了。
看清之后，脸麻了。
她曾经希望苍南灵纹没附在幻境兽上。
确实没有。
而是在它硕大无比的牙齿上！
他娘的！
究竟是哪个脑子塞茅坑的人想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