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数字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以往，这座城市早已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热闹了起来。
然而今年却不一样，没有了热闹的灯会，也没有了璀璨的烟火，更没有了欢聚一堂的家宴，这座城市安静冷清得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似的。
苏家小院里有一棵高大的凤凰花树，是顾西西出生那年，她外公为她种下的。每到夏季，嫣红似火、绚烂如霞的凤凰花，便会开满整个树冠，肆意地绽放着自己蓬勃的生命力。
此刻，顾西西正站在院子里，往树上挂灯笼。
那一盏盏火红色的凤凰灯，在灰褐色的枝桠间随风摇曳，染红了整个小院。远远望去，就像是春日悄然而至，开了一树的嫣红。
明明这片红色比不上毕业那年的壮观，可顾西西还是看着看着，神色就恍惚了起来。
一时之间，她呆愣在了原地，忘记了时间，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只剩下了那片无边无际的红海，和红海之中江亦初那温柔又深情的眼眸。
“西西，你究竟是在挂灯笼，还是在发呆啊！”
一道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打断了顾西西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就看见了隔壁宋家的南星姐姐，正俏生生地立于篱笆栏杆的另一边。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家居服，微卷的头发随意地挽了起来，不施粉黛的脸上带着清浅又从容的笑容。当然，最引人注目还是她的腹部，那明显隆起的弧度，让她少了一丝干练，多了一丝温柔。
但是在宋南星的眼里，站在树下的顾西西，明明离她那么近，却又感觉很遥远，就好像她和她身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只要一眨眼，她就会从她的眼前消失不见，以至于她忍不住开了口，想要把她拽回来。
“南星姐姐，元宵节快乐！”
看着顾西西明媚似骄阳的笑容，宋南星对刚才的感觉又不确定了起来，只能一边在心里叹道，果然怀孕了就是容易胡思乱想；一边笑道：“节日快乐，西西。”
顾西西眸光微转，视线落在了宋南星隆起的腹部，然后她抬起手来，轻轻地挥了几下，“小家伙，也祝你节日快乐。等你出来了，西西阿姨给你煮元宵吃。嗯，想一想，做什么馅的好呢？”
“西西，你这想得有点早，等他能吃，怕是还要好几年呢。”宋南星挑了一下眉，意味深长道：“或许到那个时候，你们家也会有个小家伙，两个人交换着一起吃。”
听出了宋南星话里的意思，顾西西如玉的脸庞染上了一抹嫣红，“南星姐姐，你说什么呢。”
宋南星故意道：“怎么，不喜欢孩子。”
顾西西下意识地反驳道：“当然不是了。”
“既然喜欢，那就等江医生回来，考虑生一个呗。”宋南星眼里划过了一丝期待，“你们未来的孩子，一定会特别的好看，特别的聪明。”
顾西西摇了摇头，柔声道：“其实，好不好看、聪不聪明，都不重要，只要他能够一生顺遂，无忧无虑就好。”
宋南星摸着自己的肚子，认同道：“你说得对，这大概是世上所有父母的心愿。”
“是啊，所有父母的心愿。”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顾西西眸光流转，勾起了一抹温暖之极的笑容。
宋南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也不由地弯起了嘴角，“你要不要过来摸一下，感受感受他。”
顾西西有些犹豫，“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宋南星眉目低垂，眼里划过了一丝温柔，“我一直希望是个女儿，像你一样温婉可人的女儿。”
“为什么要像我，像你也很好啊。”顾西西心里划过了一丝怀念，南星姐姐，你或许不知道，绍川叔叔曾说过，他认识的小辈里，你的性格是最像他师姐，也就是我妈妈的。
宋南星顿了一下，笑着招了招手，“好了，不说这个了，过来吧，西西。”
顾西西没有再迟疑，直接走了过去，隔着篱笆栏杆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宋南星的肚子上。然后，她就感觉到手心被踹了一下，不由得缩回了手，“动——动了，他动了。”
宋南星莞尔一笑，“看来，他很喜欢你，在和你打招呼呢。”
顾西西看着自己的手心，感叹道：“好神奇，这就是生命的悸动吗？”
“是悸动，也是希望，更是他们逆行的动力。”
“南星姐姐，以前我只是尊重他们的选择，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他们的选择。只是——”
宋南星接了下去，“只是你还是会害怕，会不安。”
顾西西闭了闭眼，轻轻道：“我愿意做他们背后的那个人，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以后的元宵节，他们不会再缺席。”
“会的。”宋南星目光微敛，抬头看着那片鲜艳的红色，笑道：“你看，你都挂了一树的凤凰灯，为他们祈福，他们一定会如我们所愿，平安归来的。”
“三百八十一。”顾西西突然开口，说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数字。
宋南星听得一头雾水，疑惑道：“你说什么？”
顾西西望着远处阴暗的天空，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是说，我一共挂了三百八十一盏凤凰灯。”
宋南星眉心微蹙，并没有在意那个数字，而是问道：“这么多，你挂了多久？”
“也没多久。”顾西西有些心虚，语气渐渐地弱了下去，“我——我有休息。”
“顾西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在冷风里站这么久，是想感冒还是想发烧？或者，你是想让你哥和江医生在武汉也不安心？”
“可是南星姐姐，今天是元宵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我只是想给他们挂盏灯。”
顾西西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宋南星彻底没了火气，她如何能不懂她，毕竟她的丈夫也在武汉啊！
那盏灯，于顾西西而言，不仅仅是盏祈福灯，还是盏安心灯。祈家人平安，安自己心神。
想到这儿，宋南星微微地叹了口气，“那也不用挂这么多啊！”
顾西西并没有解释那个有零有整的数字所代表的意义，只是浅浅地笑了笑，柔声道：“比不上他，他曾送了我千余盏凤凰灯，漫天流光凤羽。”
“他——”虽然是猜测，但宋南星的语气却十分笃定，“是江亦初江医生。”
顾西西点了点头，“是他。”
“想不到啊，冷清若谪仙的江医生，居然会有如此浪漫的时候。”宋南星眼里闪过了一丝好奇，“还真想看看他染上红尘的模样。”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他冷清淡漠、高不可攀。”顾西西微微抿了抿唇，反驳道：“江亦初明明最温柔了。”
“温柔？”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宋南星喃喃道：“我们说得是同一个人吗？”
顾西西眼里划过了一丝无奈，挫败道：“算了，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宋南星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道：小傻瓜，江医生的温柔，当然是只对你一个人的温柔。
这时，院子门口传来了沈月末不轻不重的声音，“西西，你的灯笼还没挂完吗？”
顾西西侧过头，就看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沈月末，笑道：“沈医生，你回来了。”
宋南星也跟着抬头，打了个招呼，“沈医生，节日快乐！”
沈月末颔首道：“节日快乐，宋医生。”
顾西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道：“南星姐姐，沈医生，你们认识？”
宋南星轻笑了一声，“都是同事，怎么会不认识。”
沈月末没说话，却也点了点头。她虽然不太喜欢交际，和宋南星又在不同的科室，但是就像她说得毕竟是同事，认识是认识，只是交情不深罢了。
“好了，外面毕竟天寒——”
然而，宋南星的话还没说完，顾西西就浑身一哆嗦，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宋南星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了一丝担忧，“不会是感冒了吧？家里有备药吗？”
与此同时，沈月末已经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了顾西西跟前，而后抓起了她的手腕，把了把脉。
宋南星问道：“沈医生，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喝碗姜汤就好。”沈月末眼底的寒冰融化了一些，直接看向顾西西，沉声道：“西西，不想江医生他们担心，现在就回屋去。”
“可是——”顾西西有些纠结地看了看地上还没有挂完的凤凰灯。
沈月末道：“剩下的我来挂，你回去休息。”
宋南星也附和道：“西西，听沈医生的话，你的心意你哥他们会收到的。”
知道她们是在担心自己，顾西西浅浅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就听话地回了屋。
沈月末心下微叹，动作利索地挂起了灯笼。
宋南星回眸看向她，目光微深，“沈医生，谢谢你照顾西西。”
“不用。”沈月末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直接把手中的凤凰灯递给了她，“你知道西西做了多少盏灯吗？”
宋南星微微一顿，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回道：“好像是三百八十一盏。”
“是啊，三百八十一盏。”沈月末看着满树的凤凰灯，神色怅然，“正好是我们医院三支援鄂医疗队加起来的人数。”
“什么？”
“你看看那盏灯上的名字。”
宋南星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红色的凤凰灯上孙毅两字，格外地醒目和亮眼，“我知道她很好，却没想到她这么好。”
沈月末眸光微暖，眼前仿佛出现了顾西西一笔一划写下他们名字的画面，“这是西西和王主任要的名单，她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平安。”
宋南星眼中含泪，轻笑道：“这个傻姑娘，总是让人心疼。”
“所以，我很乐意照顾她。”沈月末弯了弯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浅又极淡的笑容，“她值得拥有这世间的所有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