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聊
“阿宁别怕，是我。”入耳的是简馥的声音。
“阿姐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明悟绷紧的身体又放松了下来。
“睡不着，四处走走，没想到阿宁独自在这泡温泉呢。”简馥温柔地笑笑。
她是孕妇，不适合冬日泡温泉，也没下水，只是坐在一旁的桌上托腮看着自家妹妹。
明悟趋步走到温泉边上，靠着一方暖玉台，上下看了眼简馥穿戴的暖和，才放下心来。
“阿宁回府以来，我从未得机会和你好好聊过，眼下倒是给好时候。”
“阿姐想和我聊什么？”
“阿宁，喜欢相府的生活吗。”
“我喜欢相府的家人，喜欢爹娘，喜欢兄长，也喜欢阿姐。”
“这倒是个熨帖的回答。”
“是真心。我喜欢的不是相府，是家。”明悟正色道，又俏皮一笑：“姐姐问完我了，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姐姐。”
“你问。”
“阿姐嫁入东宫，是因为还父亲的恩情，还是自愿的？”
简馥陷入了过往的回忆，淡笑：“是我先同父亲提的。”
“阿姐喜欢东宫的生活吗？”
简馥摇摇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不过我终究是要嫁人的，既然如此，我便想要最尊贵的那一份。”
“阿宁知道的，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可是阿宁还没有听过我生身父母的故事吧。”
“确实未曾。”
“我是简家旁支，驻在大景的边陲小镇，叫浔别。你在若是去大景的舆图上找，怕是要费上大半日的功夫。天高皇帝远，浔别的县丞侵占百姓田亩，而我爹娘因为不愿听从，生生被他们打死了，就在我面前。死前，爹说，让我去找父亲。我本是不抱什么希望一路流落来的平京，在路上乞过钱粮，在戏班做过杂工。不想父亲当真收留了我，不仅如此，更是让娘亲自教养我。养了两年，才把之前病弱的身子养好，出去见人的时候，人人都唤我一声大小姐。那时我便下定决心，我不愿再做那个任人欺凌的农家女，十四那年东宫选妃，是我自己提的要入东宫。父亲说，东宫早已属意太子太傅之女为太子正妃，若是我去只能做侧妃。可我还是去了，你可知为何？”
“太子以后会是皇帝，所以便是姐姐想要的最珍贵的？”
“这只是其一。太子愚笨，怯懦，好拿捏，父亲需要一个可以挟制的储君，姻亲是最牢固的关系。太子妃是个温婉贤良的人，同在东宫，只要我不主动招惹，她也不会动我。最重要的是，你觉得阿宴在读书一道上如何？”
“哥哥？哥哥心性纯良，但是圣贤之道上天资不高。可为人臣，却当不了能臣。”
“我听闻阿宁最近在读史录，你觉得以大景皇帝一家子的脾气，如果简家的家主没有能力，简家失势，后果会是如何？”
“阿姐？”明悟突然觉得自己许久想不通的问题豁然开朗。
“东宫并无人敢给我下药，可我良久不得有孕，最后查出来，这毒究竟来自何处？在皇宫之中还有谁能手眼通天，瞒过父亲设下的人？”
明悟捂住了嘴，又是安元帝。
“阿宁很聪明，爹娘舍不得你参与进那些阴谋，但是这次帮我出东宫的事情，我就能看出来，是他们低估了阿宁，你不过是有些消息闭塞罢了。”
“可阿姐，即便这次在外头生了孩子，你还是要回去。东宫步步暗藏杀机，圣上不喜太子，只怕也不会喜欢这个孙子的，阿姐往后又当如何呢？”
“可我没有回头路了，阿宁。即便前方是战场，我也得为了我的孩子去撕杀出一条活路。”
明悟神色复杂地看着简馥：“其实如果姐姐不入东宫，父亲也会为你寻一个良婿，低嫁未必不好，能保的平安富贵，难道不好吗？”
“是啊，时人总说父亲身为右相，太懂钻营，可他对家人确是实实在在的好。可我承了父亲的恩情，我是必得还的。”
明悟出了汤池，擦了擦身，披上外袍，与简馥对面坐下。
“我没什么能力，但若是有人敢伤我的姐姐和小侄，我也会与他们拼命的。”
“傻姑娘，你是父亲的生身女儿，哪需要你去和他们拼命。我今日与你说这些，不过是看父亲母亲将你保护得太好，我不认同，我相府的女儿绝不是一无所知的白花。但是那些没有硝烟的斗争，你前头还有父母兄姐呢，何须要你牺牲。”
明悟看着眼前的妙龄少女，眼下肚子还不显怀，却已经有了“长姐如母”的风范。明悟张开双手，给了简馥一个拥抱：“阿姐，相府，都是阿姐的家人。”
简馥望着妹妹乌黑的头顶，柔声道：“我知道的。”
明悟几人寻了由头在庄子里躲清闲，周遥没这么好运气。
圣上宴请百官，要求带上家眷。周遥跟着父亲兄长一起进了皇宫，看着四周来来往往步履匆匆的太监宫女，想着早知道自己也称病躲懒了，她一进这地方就觉得拘束。
因为她是周大将军爱女，平日又不爱出席各家夫人的宴会，今日携着女儿过来找周夫人和周遥攀谈的人络绎不绝。
周夫人心里倒是很高兴，虽然这世家规矩多，但却是养育了不少好儿郎，这些打听周遥是否婚配的夫人里不乏治家严谨的女眷，她回头让周将军调查一番，说不定其中就有她家的乘龙快婿。
好容易出了皇宫，周遥头也不回的上了周道的马车。
“怎么不和母亲一起坐？”
“母亲今日巴不得马上给我讲人家，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过了年你就十三了，确实该相看起来了。”
“相看什么相看，你和大哥都还没着落，怎么就要来计较我的婚事。”
“边疆未定，民生未稳，我和大哥无心儿女情长。”
“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们就是给自己找借口。大哥所思不得尚有理由，二哥你又是为何？”周遥想了想，“你别是真喜欢阿宁吧。”
“混说什么，她比你还小一岁，是个小姑娘呢。”
“小姑娘怎么了，阿宁生得貌美，性子又好，家世也是一等一的，二哥你要是真喜欢可得早早把握住了，以后得阿宁到了年纪，喜欢她的男子多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周道没和自家妹妹多争辩，又是一扇子下去。
“二哥你又打我的头，你不讲武德。”
“你不打不长记性，什么胡话都该乱说。”
“我可不是胡说，二哥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新年。”
“还有呢？”
“还有？”
“二哥你可上点心吧，明日是阿宁的生辰。”
“你怎么知道？”
“我听阿宁身边的女使说得呀，本来想偷偷准备个生辰礼送她，不想这样不巧，她去了郊外庄子上。”
“你们女儿家，确实更细心些。”周道难得觉得周遥有身为女子的特征。
回了周府，周遥忘记周夫人要将她嫁出去的事情，又黏黏糊糊地去周夫人房里一起守岁。
周道卧在床上，不禁想起自家妹妹的话。
悟娘生得貌美？确实是貌美，当年粗布麻衣，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便是身上染了泥土，在那药田里除草的时候，都能有出尘之姿。
那丫头明日就十二了吧，倒也是不小了。
不想了，不想了，改革的事情还没有定数，好不容易新年，圣上放了百官三日假期，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二哥！”
周道正准备歇下，门外响起了周遥的声音。
这妮子真是没个消停。
打开门，脸色不愉：“说事。”
“明日二哥有什么计划？”
“你要做什么？”
“二哥如果有空不如和我一起去找阿宁。”
“你要出城？”
“反正这平京也没什么亲戚，早上见完几家下了贴的武将家眷，下午便空下来了。我给阿宁准备了礼物，想明日就送她。”
周道沉默片刻：“明日带你过去。”
“二哥最好了。”周遥开心地要给周道一个拥抱，被嫌弃地推开了。
“还不回去睡觉。”
“好。”周遥蹦蹦跳跳地离开后，周道失了睡意。
想起明悟平时给自己送了不少东西，明日去人家庄子上拜访，不能两手空空的去。
“你这大半夜来做什么？”开门的是周道之前在霸虎寨收归的二当家吕慎。
“你前些日子不是得了块好玉吗？”
“你不是说你不要？”
“我现在又要了。”
吕慎看着坐在书房里拿着刻刀雕玉的周道。
“你漏夜前来前来，扰人清梦，就为了坐在我家雕玉佩？”
“时间紧，你先去睡吧。”
“你以为侍郎在我家做客，我能睡得着？你这是要送给谁啊，这么急迫？”
“一位朋友。”
“你这刻的是玉佛花吧。这位朋友是为女子。”
“你怎么知道？”
“你平日送男子的纹饰，不是松柏就是青竹，莲兰之花都未送过，何况是玉佛花。”
“吕大人观察的倒是仔细。”
“所以这位姑娘只是朋友？”
“也可称得上是妹妹吧，她是阿遥的闺中密友。”
“这妹妹是最容易关系更进一步的，有了令妹的关系，你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周道住了嘴，吕慎一向人如其名，八卦起来竟是和周遥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