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尽管有些不习惯,陆知南还是配合的低了低头,甚至在外婆仍够不着的情况下,主动把自己的脑袋往她手心里伸了伸。
“这么烫!肯定是昨晚受凉了,哎呦你说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外婆自责的不行,手忙脚乱的在屋里翻找起来:“你等等,我找找。”
不过可能由于记性不好,外婆东找西翻折腾了半天也没找到,倒翻出一大堆治疗咳嗽,润喉清肺的药来。
“好像没了。”外婆一脸抱歉,说着就想解围裙出去现买去。
“不用。”陆知南叫住她:“我去吧,正好我还想买些别的东西。”
“那怎么行?你还发着烧呢,这会儿出去不上赶着严重么?”外婆心焦的思索了两秒,跑到房间翻出一个老年机,开始拨号。
“你小姨今天正好来,我给她打电话,让她顺道捎过来。”
陆知南愣了下,心里突生出一阵惶恐。
以前在陆家时,他偶然一次听陆明渊提过他这位小姨,当然是背着他的,被他无意中听了一耳朵。
当时陆明渊难得的情绪非常激动,说出的话也相当不客气,什么千万不能沾惹这种人,贪婪地跟阴沟里的耗子一样,最好让她以后永远没机会站到小南面前。
可如今,他却亲手把自己推了回来。
陆知南胡思乱想的功夫,外婆已打完了电话,对他说道:“你先去屋里躺着吧,等你小姨来了我叫你,瞧瞧,可怜见的,脸都烧红了。”
说着外婆又想摸陆知南的额头,这回,被他退后一步躲过了。
“我先去躺一会儿。”外婆眼神中的失落让陆知南有些内疚,他转身躲进了屋。
陆知南记得小姨的名字,好像叫齐楚枫。
是个记者。
她来干什么?
自己昨天才刚到,小姨今天就来了。
这么迫不及待,想要钱?还是想把他撵出去?
陆知南坐在床沿上,脑子一刻不停的翻腾着。
如果要钱,他该怎么办?
如果要撵他走,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其实陆知南不怕被撵,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于他而言,只要不在陆家,在哪儿生活其实都一样,大不了就如他最开始预想的那样,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靠着他那张卡,照样能顺利的读完高中。
只是刚刚才稍微适应的温情,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马上就又要失去,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遗憾就遗憾吧!
陆知南叹了口气。
不经历挫折鞭打,还叫什么人生?
瞧瞧人顾向北,昨天晚上还被他妈挥着棍子狠揍呢,而且看样子还不是第一次,人家不照样活得好好的?还笑得比谁都灿烂。
跟他比起来,自己这点小小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陆知南被自己灌的鸡汤治愈了,索性放宽心,躺在床上,拿起昨晚没看完的那本书继续看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外面的防盗门便被敲响了。
“来了,别敲了。”
陆知南站在门后,听到外婆有些不耐烦的应了一声,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药呢?”外婆问道。
“这不?”一个清冷的女声说道:“你还真宝贝你这个外孙,一进门没别的话,也不问问你闺女冷不冷,就光想着药。”
“我问你干啥?你又不是第一年过冬天,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跟个后辈计较,你也有脸说。”
“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也不小了,过完年也都十八了吧,我跟我姐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出来干兼职挣钱了。”
“你少提这个!当年要不是你拉着你姐去什么勤工俭学,她能遇上陆明渊?能有后来那些事?我现在想起来都气得心口疼,你说当年陆明渊怎么没看上你呢。”
“诶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的命就不如我姐值钱是吧?”
“不是值不值钱的事,就你这性格,你能把陆明渊折腾死,至于搭上我大闺女一条命?”
女声笑了:“那是,这样我也没少折腾他,还有他那老婆,婊里婊气的,我看着就来气。”
她说着拉了张椅子坐下,四下张望着问:“人呢?怎么我进屋半天了,也不见小南出来。”
陆知南摇头失笑。
看来是他小人之心了。
屋外,齐阿婆一把推开亲闺女,没好气地说道:“不是跟你说感冒了吗?一边儿去,别挡着路,把那个水壶递给我,我给他送药去。”
“我来吧。”齐楚枫接过水壶,站起身说:“这么多年没见了,我正好借机看看他去。”
“那也行。”齐阿婆压低声音说:“不过你说话给我小心点,小南才刚回来,还没适应呢,你别大大咧咧的,再吓着他。”
“哎呦!”齐楚枫耸着肩膀夸张地笑了两声:“怎么,还被陆明渊养成千金小姐了?吓着!见个人就吓着,我倒要看看娇气成什么样了……”
语音刚落,就见陆知南猛地一拉房门,看着他们。
齐楚枫明显吓了一跳,拿在手里的水壶都跟着颤了两颤,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干咳了一声,偏头避开陆知南直视的目光,没说话。
倒是外婆,满脸尴尬,急得直搓手:“那个……啊哈哈,你起来了啊?刚你小姨还打算给你送药呢。”
她说着用胳膊怼了怼自家闺女,咬着牙小声说道:“还不送过去。”
“不用。”陆知南朗声打断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齐楚枫面前,从她手里把药和水壶接了过来:“我自己来就行。”
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情都很平静,一时让人分辨不出是不是在生气,齐楚枫也好奇,不由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
陆知南淡定的在沙发坐下,撕开包装,拿杯子,倒水,吃药,一气呵成。等最后一点苦味从舌尖消失,他终于抬起头,盯着外婆关切的眸子说:“我刚吃完药,没胃口,就不陪你们吃饭了,你们先吃吧。”
他径自往卧室走去,待手搭上门把手时,才转过身,看向齐楚枫,冷淡地说道:“还有——我只是感冒,一点儿也不娇。”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
“诶你……”齐楚枫被关门掀起的风扑了满脸,举起一根手指,抖得如寒风中的秋叶,愤然说道:“你看看他!就这臭脾气,跟我姐当年一模一样。”
外婆反倒放下心来,笑了笑:“你姐的儿子不跟你姐一样跟谁一样?这是好事,能发脾气,说明他开始拿自己当家里人了。”
“是啊。”齐楚枫也叹了口气:“要不然他连屋都不会出。”
“不过我还是想不通。”她在陆知南之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说道:“你说陆明渊养了他那么多年,又是请私教,又是做各种管理,砸了那么多钱,还费尽心思的想要切断小南跟咱们的联系,可谓机关算尽,最后却败给了基因。你说好不好笑?”
齐阿婆没说话,只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也是。”齐楚枫继续点头说道:“这小子不管脾气还是性格,包括眉眼气质,都跟我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难怪他要怀疑不是亲生的了。要不然就他那龌龊极端的阴暗性格,小南怎么一点也没继承下来?想想都踏马解气。”
齐楚枫豪迈的一拍桌子:“来,给我上大碗!我今天心情好,要多吃点。”
“吃你个头。”外婆一铲子拍到她头上:“小南不吃,你一口也别想吃。”
“妈你怎么这样!”齐楚枫撒起娇来:“不带你这么偏心的。外孙子是宝贝,小棉袄就不是宝贝了?”
“滚一边子去,少给我来这套!去屋里给小南赔礼道歉,不然你现在就给我回去。”
“我不去。”齐楚枫拒绝:“我堂堂七尺女汉子给一个小毛孩子道歉,你让我颜面何存?”
“……”
屋外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陆知南将身子放松,靠在门上,微微勾起了唇。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有饭香,有温暖。
会拌嘴,会生气。
整个人却都是放松的。
不用时刻提防着会犯错,也不用担心犯错会受到惩罚。
不用看带着面具的笑脸,更不用揣测笑脸后的用心。
陆知南将自己抛在柔软的床垫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是第一次,他对她们口中的妈妈有了好奇。
这么像吗?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脾气。
陆知南闭上眼睛,想要回想母亲的样子,脑海里却只隐约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妈妈是在他两岁那年去世的。
据陆明渊说,是死于心力衰竭,又说她生前身体一直不好,有各种慢性病,好像还有抑郁症。说得不多,还是他很小的时候在他的再三追问下说的。
而在陆知南稍微懂点儿事之后,这个话题便成了禁忌,没人愿意提。
再后来,他学会了察言观色,便彻底不再主动去触这个霉头。
“齐楚芸。”陆知南轻轻念着这三个字,眸光蓦地深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临睡着前,他想,等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去她的墓地看看。
让妈妈知道。
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