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顾向北说这话时，眼神带笑，嘴角也勾着弧度，可莫名的，让人觉得他极其认真。
难道是对之前把他当成诈骗人员的反驳？
陆知南看了他五秒，认输。
他点了点头。
很好！
比他预想中好多了。
刚才他还纠结了那么多，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寒风冻雪，世情凉薄，没想到不仅有热情过头的外婆，还有个强塞的发小。
多完美！
多幸福！
他将身子放松，靠在椅背上，然后开始笑。
跟傻了一样，从闷笑，到笑出声音，最后竟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外婆刚开始有点发蒙，后来受其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顾向北则全程赔笑，连肩膀抖到的频率都一样。
陆知南将胳膊搭在眼睛上，眼泪不停的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直到笑的全身发软，气都快喘不上来时，他叹了口气，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坐直身子说：“好了发小，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我累了，想回去睡觉。”
“好嘞。”顾向北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调整好坐姿，拉过安全带，顺手从手边的纸巾盒里扯过一把纸巾扔给他：“擦擦吧，我还是头一回见人笑得跟哭似的。”
陆知南没说话，接过纸巾攥在手里。
他没擦，也没扔，就那样攥着，目光有些发虚的盯着窗外不断飘落的雪花。
车子发动起来，平稳地转过几道弯，出了停车场，往主干道驶去。
随着汽车飞驰，雪花和窗外隐在黑暗中影影幢幢的建筑都成了快速倒退的虚影，陆知南的眼皮开始发沉。
之前一直徘徊在心底，令他焦灼不安的忐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席卷而来的疲累和困意。
他闭上眼睛，缓缓睡了过去。
“睡着了？”顾向北一边控制摇摆不定的车身，想让其最大限量的减少颠簸，一边通过后视镜看向已陷入沉睡的陆知南，问道。
“嗯，睡着了。”齐阿婆叹了口气，第不知多少回把盖在陆知南身上顾向北的羽绒服掖了再掖，生怕他有地方没盖住。
“他就是压力太大，刚才我第一眼见他时都震惊了，眼圈红成那样，这得多长时间没好好睡觉了？我年前被我妈逼着补作业，熬了三个通宵没合眼，眼睛也没这么红。”
“这还用说？想也知道，有个那样的爹，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最近又出了那桩子破事，他能好受就怪了。”
齐阿婆说着又想落泪，好容易忍住了，叹气道：“这孩子随她妈，天大的事都往肚子里咽，死也不肯往外吐，楚芸就是把自己活活憋死的。要不然她能走那么早？她这一走倒好，留下我这个没用的老太婆，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
齐阿婆说着突然咳嗽起来，为了不吵醒陆知南，她捂着嘴，死死憋着。
顾向北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抓起一把纸巾又递了过去，说道：“儿孙自儿孙福，您也别太操心了，好赖回来了，总比以前见不着强。倒是您这咳嗽越来越厉害了，改明儿有空让我枫姨带您上医院查查。”
“查什么呀，老毛病了，天一冷就咳，暖和点儿就好了，不碍事。”
顾向北开车说话两不误：“那也得查，小病不看攒大病，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小南，他才刚回来，以后还得依仗您呢。”
“是啊。”齐阿婆叹了口气，看向陆知南睡着还紧紧皱着眉心的脸，目光中无限愁思，喃喃说道：“为了我家小南，我也得多活两年。”
“那是。”顾向北说：“您这外孙可了不得，长得帅，学习还好，我听说他以前的成绩在他们全省也是数一数二的，老牛逼了。”
齐阿婆的眼睛骤然亮了：“真的？”
说到这个，顾向北兴奋起来：“那当然，我不光知道他学习成绩，我还知道为了抢他，咱们市里这几所高中的校长都快打起来了，最后还是我们二中校长人猛路子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过来。我们老师说到这个的时候，眼睛欻欻直放光，说这辈子能教这种学神级的学生，死也无憾了。”
齐阿婆被他逗乐了，笑着骂：“听你小子瞎扯，人老师能这么没溜？我才不信！”
“您别不信啊，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顾向北借机说道：“对了，您回去后别太盯着他，他心理负担本来就重，您要一直盯着，他就一直放松不下来，你得给他时间适应，像他这样的性格——怎么说呢，防备心太重。得慢慢来。”
齐阿婆没说话，一直盯着陆知南睡着的脸，许久，叹了口气。
“醒醒，到家了。”
感觉肩膀被人用两根手指轻轻推了一下，陆知南微微皱眉，想醒，可太久没彻底放松的身体却不答应。
于是乎，他在大脑趋于清醒的情况下，身体却赖在原地，一动也不想动。
“叫不醒怎么办？”顾向北似乎有些苦恼，略带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响在陆知南耳边，还挺好听。陆知南竟心生一丝好奇，想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办。
结果就听顾向北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要不我抱他上去吧。”
此言一出，效果奇佳。
陆知南马上睁开了眼睛。
“不用。”他冷声说道。
“……哦。”顾向北则一脸遗憾。
齐阿婆的家，在一栋老旧的筒子楼里，周边全是与之年限相差不多的老社区，环境差，基础设施陈旧。
陆知南大概扫了眼，除了灰仆仆看不出颜色的外墙，就只见几乎要糊满整扇门的小广告和随意堆在路边的积雪和垃圾。
他垫着脚尖跳下车，躲开一堆被雪埋了一半的烂菜叶子，跟在外婆身后，朝楼里走去，顾向北跟在他们身后，很有眼力劲儿的做起了免费的搬运工——拎着陆知南的行李箱。
“条件不好，跟你以前住的地方没法比。”外婆边走边说：“老房子了，还是当年你外公单位分的，我跟你外公结婚后就一直住着，算算都快四十年了。”
他们一路往上，每到一层，外婆都会使劲咳一嗓子，挂着蜘蛛网的灯泡便会短暂的亮起昏黄的光，虽然暗淡，却也勉强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
“到了。”外婆在三楼一扇防盗门前停下来，从兜里摸出钥匙，边开门边指着周围一圈邻居介绍道：“这栋楼里住的都是老熟人，有几个跟你外公之前还是同事。楼上你李叔就是，年轻的时候俩人没少一起共过事。还有两家搬走了，跟孩子住去了，咱们这层一共四户，北边那户住着你赵姨一家，西边这户是你王阿公，他自个儿住，东边那户是你张奶奶两口子，都是好人，平常没少照应我。”
好容易介绍完，外婆推开门，宜人的温暖扑面而来，看到屋里陈设的瞬间，陆知南稍稍松了口气。
家具虽然陈旧，但很干净，屋内布置的也很温馨，一看就特意收拾过。相比外面，已经算是惊喜了。
“屋子不大，两居室，平常我住北边那屋，南边那屋以前你小姨住，她也不大回来，我就腾给你了。”
陆知南点了点头，他倒不再乎屋子之前住过谁，反正只是个睡觉的地方，能有张床栖身就成。况且已经寄人篱下了，太过矫情，也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而已。
“那什么……”顾向北一直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做隐形人，这会儿终于能插上嘴了，便难得乖巧地说道：“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我妈还在家等着我呢。”
“哦对对对。”外婆连忙说：“你妈向来不允许你开车的，今天也算开了特例了，你赶紧回去吧，省得她担心。”
陆知南这时也才想起应该感谢一下顾向北，便冲他点了点头：“谢了。”
“没事，小意思。”顾向北笑嘻嘻地说了句，回头冲阿婆摆手：“那我走了，阿婆再见。”
说完就屁颠颠儿地跑了。
外婆追出门外，冲着楼道大喊：“路上慢点儿，改天上家来吃饭。”
“您放心，一定来。”顾向北也大声回道，两人一来一往，嗓门都没藏着，在寂静的楼道里响如惊雷。
陆知南一阵无语。
他有些相信外婆之前所说邻居都是好人的话了。
就这动静，要搁不好相与的早打开门骂上了。
顾向北一走，气氛又有些尴尬起来。外婆谨记顾向北的劝导，不敢跟陆知南多说别的，神情不安的环视了一圈，最后指了指里屋：“我先带你看看房间。”
“好。”陆知南点头，拖着行李箱跟在外婆身后进了里屋。
外婆打开灯，他大概扫了眼，总体还行，床单被套一看就是新换的，桌椅床柜不算新，但挺干净，唯一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是窗帘，居然是粉色的。
“哎呦那个窗帘！”外婆语气里全是抱歉，忙不迭地说：“昨天着急，我没来得及换，等明天我就给你换个新的。”
“没事。”陆知南觉得外婆绷得太紧了，有意想缓和一下，也打心底里不想老人为了他再破费，便说道：“不用换，我还……挺喜欢的。”
“啊？”外婆眼睛都瞪圆了，瞪了他足有两秒，之后可能意识到什么，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没事，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说完这句，两人又沉默下来，都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
“爸爸您儿子给您来电话了”的铃声惊然而起，振聋发聩。
陆知南第一时间摸出来挂了，虽然外婆没说什么，看样子还忍着笑，可他却囧得耳根子都红了。
“那个……没事设着玩的。”他干巴巴的解释道。
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不要紧。”外婆笑呵呵地看着他：“你们年轻人的东西我不太懂，也不干预，你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开心就好。那个我也不打扰你了，你要想洗澡，卫生间里有热水，柜子里有我给你新买的睡衣，你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
“好。”陆知南点头。
外婆站在门口看着他又笑了一会儿，才转身出去了。
那边外婆前脚刚出屋，电话后脚又打了过来。
陆知南不禁疑惑，大半夜的，谁这么闲？
摸出一看，又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了起来：“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