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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苦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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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尊藏在一个偏僻医馆的最角落,阳光照不过去,就显得阴暗且隐蔽。他躺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弹,面朝里头,头发糟乱,早不似天真又贵气的小公子模样,躲在谁也看不清的地方,安安静静得像是个扎针用的模型木头人。连带着木头人模型没有的下半身都一模一样。

    怜天独找来医馆的小弟子询问,小弟子说,他是在城外发疫病的尸体堆中被刨出来的。天毒谷要处理疫病源头,能救治的一张草毯摆在特定区域内隔离着,勉强一口粥饭度日,每日有弟子行医救治或是半死不活的也没其他办法,就试试治疗方案。那些疫病死了的,为了防止扩大传染,当下顾不得人情伦理,只能堆在一块儿挖着坑埋火烧了。

    也亏得负责埋烧的弟子仔细,从疫病尸体上收集了病原标本,收集到李尊这,才发现他还有着微弱的鼻息,只那两只眼睛瞪得似横死的人,有进气没出气的,那火擎到眼前也毫无所觉。他两只腿只剩了腿根,没了行动能力,看着像是被什么野兽啃噬的,留下了杂乱的齿痕伤口,反反复复感染,怎么也愈合不好,流着脓水,发烂!发臭!

    可他在疫病的尸体间埋了不知多久,居然没染上时疫。得了医馆的口信,负责子弟就将他带回医馆,替他处理了身上的伤口,管一口饭,见他活死人一样还生命力顽强,也不知是什么抵抗了疫病,也真拿他当模型木头人似的试试治疗药方,他不拒绝也不应答,只猫在医馆的角落静静地长蘑菇。吃喝拉撒全由人照顾。

    小弟子偷偷扒拉着怜天独的耳朵小声说,看他的模样,怕是心里受的伤要比身上受的伤还重些。他们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这人除去伤口,皮肤都是光滑娇嫩的,怕是疫乱之前过着贵重的好日子,但他们发现他的时候身上穿的是流民乞丐们脏污的烂衣服,和衣服下面盖着的那身皮肉不符。

    “更重要的是,”小弟子往里头瞟了一眼,像是不忍心刺激他更小声地说道:“他腿根那些伤处,往外说好听些是野兽啃噬的痕迹,其实那根本就是人咬的齿痕嘛。”

    他不说话,医馆的人就从无得知他经历了什么,全是自己脑补,可身上的痕迹想一想,任然是冷得浑身一哆嗦。

    医馆都是些年岁短的小弟子,只以为他是运气好或是体质特殊才没染上疫病,可怜天独却明白,一个身具仙缘仙骨的注定仙途之人,怎么会被凡尘的疫病所染呢?另一人不知去向,原先属于两个人的命运交汇在如今同一具躯体上,像是分裂的个体被强行糅杂,又只能于一地共存,于是楚河汉界的在这个人身上矛盾地融汇着。

    他上前看了看李尊,天真的少爷老气横秋,一身发散着行将朽木的老人味道,任谁来看都是一个大写的“死”字。李尊不知是不是认出他来了,眼睛动了一下,又像是幻觉,只重复着原先的黯淡。怜天独喊他,他没应,也不知是否听见了。

    其实只是俗尘中短短的一段缘分,但大概是是这阵子都围绕着这段缘分奔走,怜天独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仍然每天得了空闲便去看他。有时和医馆的人说说闲,他在身边,有时和他说说外边的情况,大多的时候都像自言自语,可怜天独总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是有了点活气。

    他看着怜天独的时候,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又早早地在胸腔中死去。

    过了两个月,这块地区的疫情有所好转,怜天独也要被调离岗位,去其他地方凑热闹。临走前,他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头又老又瘦病恹恹的,居然还没被人当做口粮吃掉的老黄牛来到医馆前,他和医馆的人一说,就带走了那具有名有姓的模型木头人。

    李尊半死不活地趴在老黄牛上,三个活物歪歪瘸瘸地走了。

    怜天独大约是母爱泛滥,到哪里都带着老黄牛和背上的木头人。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但这片大地上的乱象无法一时半会恢复原样,除却疾病,还有疾苦,和无奈又恶意的人。

    怜天独做什么都不特意避着他,或是偶尔动了拳脚,或是同道之间趁火打劫的回击,又或者是处理仙门的事务,到其他地方去联络其他门派的弟子,被广陵的师弟妹们追着喊师兄,从不回避。也不知道是有意让他知道,或是真当他作无物了。认识怜天独的人,都以为这是他带的新小孩儿,默认成了他的弟子。

    但好的是,李尊可以开始自己进食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到达了一个城,又离开了一个城,轻描淡写地只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满目疮痍的地方被渐渐抹去痕迹,开始有了烟火味,虽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终究会慢慢好起来,怜天独,或者说仙门也从一开始忙着忙那的插手,渐渐回复到原先袖手旁观的状态去。

    有饿极了的流民围绕成一圈在城底喊骂城中不施接济,怜天独他们从中间穿过,离开了这座城,像一阵风离开了这座城。

    跨过城外的桥上时,老黄牛仍是慢悠悠一瘸一拐地走着,牛背上从未开口的人突然说话了:“他死了。”

    大概是太久没发出声音,喉咙里发辣,声音又嘶哑,烫得像吞了一块火,把黏着喉咙的血肉撕开,才能说话。

    怜天独喂了他一口水,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尊接着道:“他们都死了。”

    怜天独在前面牵着黄牛,河水从桥下淌过,哗啦啦地声音将微弱的声音轻轻冲走,跟着河水一起去向远方。

    李尊干枯的双眼掉下泪来,见了血丝:“是因为我。”

    那时怜天独去见了他们一面,很快便离开,过了没多久,李尊和停桑两个小孩儿也被李老爷安排跟着一队人先行离开了那座城,想先让孩子们去更安全些的地方,而他留下来跟着看看商会的安排。那时乱世已经很久,人心变得焦躁又绝望,遍地都是不幸的人,他们一行人轻行简装,没有雇佣镖师,只做了普通的打扮便离开前往其他地方。

    运气不好,在抵达那座原定计划落脚的城池时,他们遇上了与上次一样的困境——城门紧闭无进无出,城内不知生死,城外死尸和饿殍聚集。

    这一次他们没了上次有经验有成算作决定的人,一行人拿决定的就是刚刚掌家事的李尊。停桑有些不安,大约是上次的经历使然,他只想尽快离开,而李尊却有些犹豫。他联络不上旁人,又拿不定主意,只怕离开了这座城李老爷失去了他们两的信息就没法在联络上。最后李尊决定在城外远些的地方驻留两日,只探探消息,若无其他变化,城门也无法凭案牒入,再走不迟。

    李尊他们两日在城门附近打探,自然一无所获,城门仍然紧闭不出。他们一行皆穿粗布短衣,但整齐又干净,和满地的饿殍流民截然不同。有人悄悄盯着他们,有人离他们远远的。

    在驻留的最后一天,城中仍然是毫无消息,李尊尽管担忧,但也不得不走了,毕竟战火紧追,迟一刻就多一点风险,这两日已是对他的包容。

    李尊咬咬牙,一转身,刚准备要走,就撞上了身后的小孩儿。那小孩儿不知是什么时候跟在他们后面的,连一直警惕着的停桑都没有察觉。李尊本就心浮气躁,撞了人也没发现,这时一下子撞倒了,良好的教养才让他赶紧道歉,将人扶起来。

    那小孩儿大约是流民带着的孩子,眼睛仍然是清亮不知事故的,李尊一看,就觉得有些熟悉,像是那个天真又无知的自己一般。

    小孩儿身上尽是捡来的烂衫破布随便地遮了遮,几条布褛,根本不能算作一件衣服。烂布下面是枯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身躯,还满是伤痕和土灰,干瘪得皲裂的皮肤,全身上下只有这双眼睛还噙着水。

    他睁大了眼睛奇怪地看着这两个衣衫干净整洁的人,小孩儿歪着头无辜地问:“大哥哥,你还有吃的吗?我太饿了。”

    他揉了揉肚子,肚子就发出一串“咕咕”的声音,他实在是太饿了,周围的人都饿得只剩下骨头,枯黄又干瘦,什么吃的也没有,大概只有这两个衣衫整洁的人会有些吃的吧?

    停桑眉头直突突地跳,他催促着李尊,想要拉着李尊快走,李尊看了那小孩儿一眼,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停桑问:“怎么了?”

    李尊上下摸索,只在身上摸出了一块还没吃过的干饼。现在时局紧张,粮食和财务都得几个人看着,除了吃用时,身上什么都不留。这块干饼是他今早焦虑得过了头,胃口不好,还没来得及吃掉的早饭。

    他回头扯了扯那小孩儿,那小孩儿就跟着他们跑,跑了一段,避开了人群,到人群后头,他才从口袋中将那块干饼给了小孩儿。

    小孩儿抓着干饼什么也顾不上,狼吞虎咽地就吃了起来,一个饼李尊要吃上半天,他三下两下就将干粮吃个干净,什么都不剩。李尊看着他,眼睛都有些发红发酸。

    停桑抓着李尊的衣袖不停地皱眉,催促着他快走,李尊看着那小孩儿吃完饼,点点头,就准备走。

    小孩儿吃完,却突然拉着李尊的衣袖扯了扯:“哥哥,我还饿。”

    李尊有些为难,他上下又在身上摸索着找了找,实在是再找不出一块渣子,他于是看向停桑,停桑满脸地焦躁,但仍是找了找,也说道:“没有。”

    李尊无奈,只能抱歉地对那孩子说道:“真对不起,哥哥已经没有吃的了。”

    那小孩儿瞪大了清澈的眼睛,里面倒映着李尊的身影,他像是不能理解李尊的这句话,歪着头看着他们两个。两个哥哥都穿着干净的衣服,看着鼓鼓囊囊的,怎么会没有吃的呢?

    他不相信,觉得自己可能是求的不够,于是抓着李尊的袖子不厌其烦地恳求了起来,求着求着,便忍不住掉下泪。

    他眼里都是泪水,一边哭着,突然站起来凶狠地朝着李尊喊道:“你快给我吃的!”

    李尊也为难,当着他的面把口袋都掏着看了,窘迫说:“我是真的没有了。”

    那小孩儿哪里相信,一下发了狠,把本就蹲着重心不稳的李尊一把推倒了地上,大声喊着:“给我吃的!”

    小孩儿转头飞快地跑了回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娘!娘!”

    停桑直觉不妙,立马拉起李尊,但附近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

    人潮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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