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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俗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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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山林的另一边就是小镇,又说山林绵延不尽,穷极凶禽猛兽,要走上三天三夜才能走出头。小李村群山环绕,密林成围,听说离开了山林,就是天高海阔,云和天比那逼仄的四方还要高得高——

    但无论是听说了什么,她总也先得离开这似乎无穷无尽的山林中。

    李莱儿也不清楚自己某一刻的孤注一掷到底是求死,抑或是求个解脱,无论哪一种形式的都可以,她现在只知道自己必须快些离开,否则别说穿越林子,若被家中发现寻来抓她,逃跑的准新妇下场比逃奴怕是更惨。

    只可惜密林太高,终年乌云密布,黑色的枝丫和树冠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挡住了射进来的光,放大了人五官感知到的恐惧。李莱儿终于知道为什么小李村每一次赶集村上的男人们需得成群结队地出行,在四面相同又黑暗的林中,分不清前后左右,也分不清时间,蒙蔽了的五官更是没法预知即将到来的危险——

    李莱儿身上空无一物,完全是凭着一腔意气出走,了到如今,迟来的畏惧才排山倒海般席卷了全身。

    潮湿的木柴生不起火,一模一样的四周,辨别不了方向,李莱儿才发现面对更广大的天地时,她的一腔意气毫无用处,她眼中所见、心中所学的那些终究太浅薄,她什么也不懂。

    一次离家出走对她而言已耗光了所有勇气,所以她更不知道,遇到狼群时,不能瑟瑟发抖地窝到树后边——幽绿的瞳孔在黑暗中试探着猎物,而软弱是最危险的诱饵。

    李莱儿捂紧了耳朵,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她最后,仅仅能想到的只是先生说:“天生目盲耳聋者尚有办法可读书呢?何况是眼明耳清,身心健全之人?”

    那天天色阴暗,窗边的先生却像光。

    这天地广大,四方尘寰无限,李莱儿方方踏出一步,就要离去,有些遗憾。

    再睁开眼时,青年的先生手执灯火,照亮了身前方寸地,那些幽绿的目光和群狼好似李莱儿自己太过紧张而产生的幻觉,被灯火驱赶就消散去。

    李莱儿不能分辨眼前的先生是死前的幻觉亦或是自己回忆的走马灯,她仍保持着那样紧紧缩着着的姿势,泪眼朦胧地试探问:“先生?”

    年轻的先生叹了一口气,矮下身子将李莱儿从地上拉起来,灰扑扑的尘泥覆盖了小小的女孩儿身躯,和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他无奈地一点点掸开:“在森林里不能这么呆着。”

    李莱儿终于放声大哭。

    等李莱儿哭得终于停了下来,先生也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林子里的小溪边,他拉着李莱儿蹲下来,拿着小方帕沾了水给李莱儿擦脸擦头发。冰冰凉凉的溪水拂过红肿的眼睛,李莱儿一下子就感觉痛快了。溪边的风清凉,连身上的粘稠感觉都减淡了许多。

    李莱儿才想到要问一句:“先生怎么会在这儿?”

    她想先生可能是来找她的,但也可能仅仅是路过。她知道先生身边有许多村里都不常见的小玩意儿,那不可能实在村子里找到的,只能是先生自己出去外边带回来的。

    先生帮她擦干净了脸,从怀中掏出一灰扑扑的书册,和一只笔。他将本子递给李莱儿,李莱儿发现这是她很宝贝地藏在屋子外边的抄写讲义,先生给她放用的白纸,又自己用麻线装订起来。李莱儿离开家时一心浑浑噩噩,竟也没想起将她的宝贝书本带走。

    先生摸了摸她的脑袋:“只剩下这本了,不是很宝贝这些本子吗?离开家的时候怎么不带走?”

    李莱儿低下头:“先生知道了?”

    她想着想着红了眼眶:“我我害怕。”

    先生说:“我听说你离开你们家后你们家乱了套,喊了整个村子里的人挖地三尺来找你,不知怎的就翻出了外边藏着的书。”

    年轻的先生在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意在黑夜中有些稀薄:“他们觉得是学堂的人蛊惑了女儿,拉着所有人来学堂讨个说法。我告诉了他们实情,他们就认为我是个妖怪,所以我就走了。”

    “”李莱儿怔住了。

    “对不起”豆大的泪水从李莱儿的眼眶里啪嗒啪嗒地掉在膝盖上掉在地上,她知道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止‘所以我就走了’一句话这么简单,可是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流亡的身体什么也剩不下。她内心满是歉疚,只能不停地道歉:“先生,对不起。”

    “别人的选择,你为什么要道歉,”先生觉得好玩,拍了怕她的脑袋,“何况,留在左李村也是我一时兴起,我是不可能一直留在小学堂教书的,你不是知道吗?”

    先生朝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李莱儿头仍是低低的,沉默了好一阵,她紧紧地抱着膝盖,小声地问:“先生,你是仙人吗?”

    那声音细如蚊蝇,先生都快听不清她的问话。

    先生只是摇了摇头:“不是。”李莱儿抬起头来一脸懵懂地看他,他就也小小声地回答:“大约,只能算作求道之人。”

    李莱儿于是又不说话了。

    她想,世人追求求仙问道,大约只是想要个解脱,就像她现在这样,她觉得那样的仙是假的,只是一个比一个更高,一个比一个更强,和‘李莱儿和她的父亲’这样的关系差不了多少。几个人是为道果求而不得便苦苦思索,几个人又会答一句‘求道之人’呢?

    他们的学问说不定等同类似,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莱儿躺在膝盖上,她问:“先生,我是不是不该读书呢?我读书以后,发生了很多坏事,我”

    先生仍是没有直接回答她,先生说:“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你说你想读书。”

    先生问:“现在呢?”

    李莱儿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先生低下头,好一会儿才听到膝盖里传出嗡嗡的声音:“想。”

    先生就说:“为何人人都能学,偏你不能呢?”

    “为何人人都要学,偏不给你呢?”

    他没给出答案,只说:

    “慢着想去吧。”

    李莱儿跟着先生离开了林子,走了一段日子,到了西行国一个较为繁华的城市。这里相对开放,地位高些的女子可以跟着父兄上街,还可以跟着丈夫出门听茶吃饭买东西,可以自己花钱,但仍然不能上学,街上也有地位低些的女人在跟着丈夫工作,但不能碰钱财账本,因为她们不识字,也不懂得。

    先生问她:“这儿好些吗?”

    李莱儿点点头。

    先生又问:“可以了吗?”

    李莱儿想了想,抓紧了先生的袖子,摇了摇头。

    先生就买了些衣服,抓着她进了一间屋子里,再出来时,李莱儿已经是个男孩儿的打扮。先生似乎是个有点名面的人,带着她找了一家商运队,也不知怎么商量的,最终当家同意给收下李莱儿,给李莱儿一个打杂的活计干干。

    先生对着李莱儿说:“既然你觉得不可,那就别停下来,但你得先活下去。”

    李莱儿傻傻愣愣的,但她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她不自觉抓紧了胸口的衣襟,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先生便放心的走了。

    离开前,先生给了她一个小小的锦囊。李莱儿掏出来看,锦囊里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玉佩,上面龙飞凤舞地雕刻着一个“莱”字。

    先生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生岁快乐。”

    十年不易,十年生,生岁快乐,李莱儿。

    李莱儿常年务农,身子娇小了些,但又有力气,人又勤快。商运队常年要出车马,她这样的新人干的是最基础的杂活,在镇子上的商铺中做事,不能跟着商运队。在商铺里做活,每个月有工钱,还管吃管住,只是同住的人许多,她必须很小心很小心。

    另外,便是开始工作以后李莱儿就只能远离了学堂,但每十五天都有一天休息,那时候她可以绕到镇上的学堂去听讲,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夜间捧着自己的讲义大大方方地看了。同屋的人看见许多次,但也不会觉得这有失体统或是不正常,看了发现不是什么话本小说而是基础讲义,只是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其他问题。

    李莱儿躺在床上光明正大地捧着书,心跳得怦怦快,心底生出了无尽的快活。

    她做得活又多又快,自己的事情做完了,就会帮着衬着同伴一些。虽然一开始混在男人中间有些胆怯,但很多人看他身材小年纪小又手脚勤,无亲无故,很愿意照拂她。

    第二年,她在做活的商铺掌柜找到她,问她:“李莱,你会算术么?”

    李莱儿猛地抬起头,眼睛精光精光的亮着,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声地回答:“会!”

    她这时候已经在商铺里混了一年多,每天都要和人打交道长见识,身上的自卑和胆怯淡去了许多,大方和人谈话商量,大方和人对视。她的身量也长开了些,眉眼开朗,看着热情又活泼,皮肤越发黝黑,手纹皲裂多了些,看着更像个正当年纪的皮实又俊朗的男孩子了。

    她的书本越来越多,纸张和笔也越来越多,喜欢的东西用银钱稍稍就能买到,摊主看他俊俏,收钱的手都松些。上无亲下无养,她有时候自由自在过了头,当真以为自己是个男孩儿。回到夜中,她捧着书本,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是女孩儿。”

    是女孩子在说着这些话,是女孩儿在做着这些事,是女孩儿在阳光下开朗地笑着,大方地展示又绽放,是女孩儿捧着手上的书,一遍遍朗读。

    李莱儿不再做下堂的杂活,跟着掌柜的进了商铺里,开始学习管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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