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徒弟
怜天独一夜长梦不知有无,再醒过来的时候身处陌生的房间中,他张望了一下,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家什,连身上的衣服都不是自己的,检查了一下身上——
——嘁,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怜天独对风芜山还算熟悉,在这里留过学,在外游历时也被风芜留住过一段时间。推开门,果然是风芜中炊烟澜亭,眺望便是远山,极目可穿云层。风芜最大的特点,就是高处不设阑干,不知道被仙门高空违规建筑查处处警告了多少回,风芜特色仍然一意孤行,他一推开门就认出来了。
怜天独捂着头,仔细想着昨日自己断片断到了哪里。
喜宴算是亲友席,风芜不会慢待贵客,他们一群人兴尽而散,每个人都喝得意兴阑珊,风芜自然不会放一群醉鬼天涯海北地各回各家,免得影响市容,就各自安排了房间住下。山主大喜,风芜为着喜宴该休假的休假该庆贺的庆贺,整个风芜忙成一片,住客醒来后自然也不好随便打扰人家,自便就是。
怜天独正想着,云处远山由远及近飞来一仙鹤,仙鹤甫一落地,坳了个身姿优雅的高脚姿态,飞着媚眼给他,似是在等怜天独夸赞。
全天下也只有他们广陵的仙鹤这样亲人又臭美、戏还多,怜天独打着哈哈顺着仙鹤的毛,仙鹤就十分乖顺地顺着他的手蹭了蹭毛。
骑坐在仙鹤背上的少年身姿矫健从仙鹤上跳了下来,少年剑眉星目,只板着一张脸,腰间时刻配着书卷和笔,鹤羽白衣拂于其上,看着只有人间十几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他朝着怜天独乖觉行礼:“师尊。”
怜天独看清来者直觉满心诧异,以为尚在梦魂知的长梦中,心说这小古板怎么肯移尊驾,竟亲自跑出广陵来了。
他顺手又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同文啊,家里出什么事了?怎么找出来了?”
少年恭恭敬敬地请出一个封闭完好的木匣子,抬起的眼睛清澈地看着他:“师尊,李师兄来信。”
少年名叫书同文,是怜天独第四个弟子,今年正正好好是两百岁的年纪,在仙门中还是个小辈。怜天独作人家师尊本就长了一辈,又长人千岁,百岁生年的现代人,到了修仙界白活千年,心态死得不能再死了。面对他的时候总有种自己是个白发冉冉老头儿仙人的感觉,不自觉就有种曾爷爷对曾孙的慈爱来,想想觉得若是自己疼爱的小辈,做个白给老师父似乎也没有什么。
书同文在大众审美中可算一等一的俊俏,到广陵的时候三十多岁,却仍是少年人的面孔,带着少年特有的懵懂无知,一眼便知是修道中人。修道中,百岁前也不过是少年年纪,正是火热活跃的性情时候,可书同文身上总带着一股疏离的淡漠感,在招生大会的一众人群中像是个不同世界的人逆着人流。
那时候仙门教育改革,不兴门生培养统一供货老师挑选那种老土模式了,更多的门派选择了招生大会或是考试入门,面向师生两方,在师父挑选弟子的同时,也给了弟子挑选师父的机会。
书同文来到广陵求道,却不知应向谁为师。他先前也面试过几家门派,考试入了几轮,最终还是没有入选。其实他潜质挺好,基础不错,心意又专,但最后没能入选,是因为每个仙门仔细了解后,权衡都觉得有些尴尬,所以最终没接受他。
书同文家住世俗乡野,家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一口气生了三儿四女,生得家中差些破产。孩子太多,家中又不算宽裕,养不起那么多的孩子。书同文是三子,不是最得疼爱的小儿,也不是能够为家里出力的老大,家人固然在意孩子,可穷也是事实,只能送离小孩。
他家舍不得他离家受苦,又不愿送去别人家改了他姓,最后便稍稍了银子,将他送入佛门,做个洒扫小沙弥可得一口粥饭。书同文做了一阵子的沙弥,心性聪慧又心思至专,不似一般小孩儿跳脱,被遏空和尚看重,取法号‘禅心’,时时带在身边教化。
遏空和尚游走尘世普度众生,他同遏空和尚见识了一段时间,侍奉了佛门三十年,三十年学习三十年见闻,书同文逐渐觉得佛土并非他的归宿,深思熟虑后便向遏空和尚告知自己心思。
也不知是谈了什么,遏空和尚离开时只摇头叹气,最后只叹息了一句“佛衣不胜”,便让他还归世俗,离开了佛门。
遏空和尚德高望重,雷音寺又是佛门大家,因着这一句评语,书同文就好像学籍上记了大过处分,各家门派仔细了解后还是拒绝了他的拜师求道,不愿拂了雷音寺面子。书同文求道路上因此困难重重。
怜天独收徒看缘分,说白了就是嫌麻烦,不想收,能不收就不收。一般不参加类似的招生大会。他招生也是个麻烦,面前排的长队会从广陵排到天剑阁,相看一年未必能看得完。
他与遏空和尚是多年好友,遏空和尚当年评语本是客观事实,但意外给书同文平添了许多困阻,遏空和尚了解情况后便十分难过,大多门派拒绝理由是过了明路的,与雷音寺无关,遏空和尚无法替他正名。
遏空和尚知道他打算上广陵碰碰运气后,找到了怜天独,请怜天独往广陵招生大会上走一趟。
怜天独便问:“只走一趟?”
遏空点点头:“若有缘,这缘分本就牵连,不必我做那牵连线的手,若无缘,他求道心意至诚,毋须强求。”
怜天独鲜少见遏空和尚于私上有求于人,“唔”了一声便道:“你对你这徒弟挺上心的。”
遏空和尚却摇头说:“我与他并无师徒缘分,只是相会有缘,便共走了一段路而已。”
怜天独自然是答应了。
广陵招生大会上,唯有书同文同一众求学弟子格格不入,怜天独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阿宅,遏空的事他也听过,一眼就能将书同文和其他弟子区分开。
怜天独只往广陵的招生广场走了一趟,是真真正正的“走”了一趟,闻风赶来送子女的家长险些挤爆广陵招生广场的大门,为了维持现场的安全稳定,公为容忍无可忍地将来捣乱的师兄赶了出去。可惜家长们只能在山下等候消息,怜天独也不在广场呆着,小孩儿们识得怜天独大名也认不得人,注定这些家长是要失望而归。
怜天独也没离开内场,就近找了颗广场外的树挂着休息,一边盯着广场动态。书同文排了几次长队,果不意外的都被拒绝,有些不一定是因遏空和尚的评语,而是因他修行过三十年的佛门心法,未必能和广陵相合,且教导不易。
怜天独捏着下巴看了看,心说他要是去排公为容或者九思者的队倒不一定会被拒绝,不过这两人面前排的队实在是太长了,甚至在这个广场上根本看不到队伍的尾巴。
书同文叹了口气,打着捻子一边往怜天独栖身的这棵树下来,似乎是放弃了广陵,想蹭下树荫休息思考对策。他一到树底下,才发现树上躺着个人,正撑着下巴盯着他,书同文愣住了。
怜天独也吓了一跳,广场多是未曾修道的子弟,接触过道门的也只是皮毛,他一时不察,没想书同文能够发现他。怜天独起身看了看身下,才发现自己栖身休息的树竟是颗菩提,怜天独又是一愣,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非他熟知遏空为人,这天意巧合得他都要怀疑是谁耍了什么手段了。
骄阳烈空下,书同文寻从菩提庇佑,如谪仙般的男子躺在菩提树上俯视这树下的信徒,光芒在每片叶子上跳跃着熠熠生辉,好似世间唯此一片净土,谪仙从树下一跃而下,带着光降临凡尘,于是就连地上的土灰都被阳光洒满。
书同文不由自主便问:“尊者可引人入道?”
书同文自己又楞了一下,立刻改口:“尊者收徒弟吗?”
怜天独:“”
他上次听到这种句式似乎是在山下小东村,路过小东村门的时候那个卖西瓜的李大嫂问他:“帅哥要西瓜吗?”
怜天独问他:“你认得我?”
书同文道:“听说过,剑尊怜天独。”
怜天独就笑了:“收。”
怜天独后面就是不明白,非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老遇上这种事,回忆往事看到当年,心思这个开端,无论如何都像是要发展点什么意思的感觉吧?但书同文本人又是一个一心学术的宅男,能不下山绝不下山,他倒不是有什么阴影,只是在山上学习的时间都不够,又哪来的魔界时间下山卖西瓜?
而且怜天独更加想不明白的是,就算求道之路很难可以理解,一个目标学硕,又为什么要找专硕老师?
怜天独问过书同文,为什么不去找更为专业的九思者,好歹他也是一心学术的学硕导师,专业对口。
书同文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