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雄兔追妻
姬朝安离京时二人一兔, 回京时却浩浩荡荡,足足九人之众。
萧小北萧小南师兄弟随行,玉镜府则包揽了众人乘鲸船的船票。
九人一兔在城外包了一个小院歇脚, 崔复得了信前来迎接,见着满院子撒欢奔跑打闹的小孩,惊得叼在嘴里的脆柿子都掉了,喃喃道:“你就给我送这样一份大礼。”
原七去请崔复的路上,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他说过, 是以他极快回过神,仔细端详几个随行的雏子。
姬朝安陪同崔复站在廊下,一一指给他认识。
“穿红衣、高个的小丫头自记事就在仙宫中了, 什么也不记得,无人赐名, 平常大家都唤她叫阿宝,今年八岁。”
“那个圆脸姜黄衫子的娃娃名叫丛虎, 七岁了,父母都在湛霞湖打渔,他是家中第四子, 上头有三个哥哥,家中贫困,将他卖到了仙宫。若是送回家中,还是养不起要卖出去, 他自己也不肯回。”
“粉红裙子的小丫头,小名叫苗苗,大名霜红苗,六岁,家就住在白芦岛, 家境普通,只是……”姬朝安顿了顿,皱眉道,“我原本将她送回家了,一家人团聚,本该皆大欢喜。还是萧小南不放心,迟点又折回霜家去听壁脚,就听见苗苗父母商议,怕仙宫找麻烦、退钱,要将苗苗送回飞霞岛。便带着苗苗逃走了。”
崔复喀嚓喀嚓啃着清甜爽口的脆柿子,却露出酸倒牙的表情,“我猜她家里新添了个弟弟,她上头还有姐姐……恐怕还不止一个。”
姬朝安叹道:“先生英明,当真如此。她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弟弟。”
崔复叹息一声,只道“果然如此”,旁的却一句不多说。
姬朝安又指向余下的青衣童子,续道:“这就是萧小南,玉镜府年纪最小的弟子。”
崔复抚着下颌,奇道:“既然是师徒传承,为何不称玉镜门,而只以府相称?”
姬朝安道:“此事说来可叹,湛霞湖及周边数个县中有规定,凡立门派,需向官府备案。备案之后,一来要每年上供,美其名曰管理费;二来门中传承、门徒名单俱要上报
,若有不合规者,弟子不能入门,传承不能教授;三来还要时常接待县令派去的专员,美其名曰监管。说得好听,实则于门派运营、心法修炼一窍不通,唯独吃拿卡要无一不精。不立门派反倒逍遥,若立门派,反倒如同身投吸血虫群之中,不被吸干膏血不能脱身。”
崔复咋舌道:“竟有这等事。”
姬朝安略略点头,看向院中时,眼神微暗,“是以玉镜真人不愿立门派,弟子对外也都以养子养女示人。”
简陋院中,丛虎、苗苗都跟着阿宝在玩抓石子,另一边井口旁,萧小南正托着小槐树腋下,吃力地将他抱上了还挂着灯笼样桔红果实的柿子树上。
萧小南同丛虎,姬朝安前世并不知晓他二人是何时投入高槐麾下的。丛虎人如其名,勇猛善战,羽身是极为罕见的银羽枭。他对高槐忠心耿耿,最终亦战死沙场。
萧小南文雅俊秀,是一员儒将、智将。
当初高槐要立姬朝安为后,满朝文武振动,言官更是以死劝诫。
约莫是为了分散火力,最终高槐顶着如潮骂声立他为后时,又纳了七八个男妃入宫,萧小南、马烁,皆在其中。
也因此事,高槐昏庸暴君、好色无道之名,在民间愈发传得不堪入目。
姬朝安自己入宫也是身不由己,亦体会不到高槐苦心,只觉他幼稚贪婪,广纳美色,是尽在给自己添乱。
然而之后几十年中,除了马烁时常给他添堵生事外,萧小南却分外省心。
他便猜测,萧小南约莫真心恋慕着高槐,爱屋及乌,对他这个皇后亦是恭敬有加。
不仅如此,还渐渐成了他的左臂右膀,助他安定后宫,着实是助益良多。
直至最后那日,高耀逼宫,萧小南领着宫女侍卫拼死抵抗,为姬朝安争取施展禁咒的时间,最后被高耀身边的将领三支连珠箭射死。
如今重来一世,前世种种竟依然有迹可循,小槐树同尚在幼年的萧小南,看似格外投契,竟能玩到一处去。
如此也好,姬朝安心道,正合我意,往后他有了去处,又有了伴侣,就不必再同我有太多纠葛,亦不必再重蹈覆辙。
姬朝安突然生出莫名烦躁,移开了视线,正好听见崔复欣然道:“好,就这么定了!”
他不明所以,又听崔复续道:“你说这故事,我是用北川大侠的笔名好,还是用榆陵梦郎的笔名好?”
姬朝安道:“崔先生,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
崔复一怔,叹道:“言之有理,我岂能再写那等艳俗话本,令妻儿蒙羞……”
姬朝安叹道:“崔先生误会了,你既然成了亲,总该为一家人长久安康多做打算,总不能光靠那点朝廷俸禄。”
崔复道:“那、那就用榆陵梦郎?”
姬朝安正有此意,他却不急着撺掇,而是说道:“先不忙说这事,我请崔先生来,除了请教如何安置这些儿童外,还有一人要请崔先生一见。”
二人进了小院西侧厢房,崔复眼前一亮。
房中靠窗坐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风姿绰约,如房外修竹,手里握着卷书册,见有人进来也不起身,只漫不经心抬眼一扫。
崔复倒抽口气,“哪里寻来的尤物?”
姬朝安道:“这位便是抱霞仙宫的圣子,黎祯。”
又转头对黎祯说道:“这位便是崔先生,你往后的自由,全着落在他身上。”
黎祯这才起身见礼。
三人寒暄了几句,姬朝安便说道:“抱霞仙宫受了重创,元气大伤,然而,只要京中大树不倒,它迟早能缓过来。若到那一日,黎祯公子只怕逃脱不了仙宫追捕。更何况那样一个□□,正该斩草除根,是以要借崔先生之力。”
崔复沉吟道:“我能做什么?”
姬朝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写书。”
崔复两眼一亮,随即道:“好!好!我就爱干这个!”
商议既定,崔复便站了起来,说道:“我已经同县主说过,她也怜悯那几个幼童,先让孩子们暂时在此住下,短则两三日,长则十余日,待办好了文书,再接回家中。至于黎祯……”
崔复肃容道:“你如今的身份不能曝光,只好混在仆从中随我回城。我自会为你安排住处。往后我要采集素材,还有许多问题请教。”
黎祯眼
睑微敛,风姿动人地行礼道谢。
姬朝安冷眼看着,崔复眼神清明,并未被蛊惑,思绪反倒早就飘远了,兴冲冲转了两圈,说道:“等着,我让人拿套仆从衣服来,委屈圣……咳黎公子换上。朝安,你也先随我回一趟竹林里,我的亲事你未赶上,可喜酒不能不喝,去给你婶婶问个好。”
姬朝安愕然道:“婶婶?”
崔复理所当然道:“我与你父亲平辈论交,自然算你的叔辈,我的夫人自然是你婶婶。”
姬朝安苦笑,只得应了。
一行人又分为两拨,萧小北、萧小南带着雏子们在城外住下,仇四婶儿也留下照料孩童。姬朝安上了崔复的马车,黎祯扮成仆从混在县主府的仆人之中。
上车之前,姬朝安略略迟疑,仍是对小槐树说道:“你要不要留在这里,跟其他人玩?回去了可要干活。”
小槐树听见干活二字,微微瑟缩,耷拉下耳朵犹豫不决。
姬朝安冷笑道:“那你留下来。”
遂头也不回出门,跟崔复一起上了马车,一行人出发回京。
才走了不到半里路,伴随尖利的兔子叫声,尘土滚滚追上车队,黄烟之中窜出一道灰影,咚地落在车厢顶上,伴随悉悉索索的脚爪刮挠声,车窗的细竹帘外探出一颗头朝下的兔头的轮廓,叫道:“吱!”
姬朝安扭头不理它。
崔复饶有兴致打量,也不开口规劝。
原七往座椅深处缩了缩,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透明人。
灰兔见状,脸压在竹帘上,又模糊叫道:“吱吱?”
姬朝安依然置若罔闻,反倒陪着崔复聊起了闲天,同他说一路见闻。
细竹帘下端固定住了,堪堪挡住车窗。
在小槐树眼中,那细竹帘虽然一咬就破,弄破再闯入轻而易举,然而当着姬朝安的面损毁物品,只怕又要惹怒他,小槐树自然不敢肆意妄为。
更何况,他怎么突然……又生气了?
灰兔忐忑不安,第三次叫了起来:“吱!!”
语调中竟带了些许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的哭腔。
姬朝安自然安之若素不理睬,原七却被叫声
惊得头皮发麻,灰兔不在姬朝安那边的窗外,而是在他这边的窗外,若惹怒这位爷,突然变身一拳砸过来……
原七断然不愿受这对主宠怄气的池鱼之殃,果断解开了细竹帘固定在车厢内侧的细带,往上拉起来,笑道:“小槐树还是念着公子的,才分开就舍不得追上来了。”
灰影立刻窜进了车厢中,跳上坐垫,小心翼翼将下颌放在姬朝安腿上,这才安心趴下不动了。
姬朝安端着茶杯的手不由一僵。
犹豫片刻,仍是用空余的左手抚了抚兔头。
崔复看得有趣,也想伸手摸兔子,却摸了个空,灰兔闪开他的手,等他缩回去了,才慢吞吞恢复了趴在姬朝安腿上的姿势。
崔复叹道:“小八郎同这灵物,羁绊颇深哪。”
他本是觉得这主宠相处气氛美妙,连旁人观望时都觉得心中温暖,这才有感而发。
谁知姬朝安闻言,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最近节奏好慢……我努力加快,孩子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