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风淳朴
姬朝安按住躁动的灰兔,捏了捏信封,叹道:“这么薄,只怕你的全牛宴要飞了。”
灰兔吱吱哼着,不死心盯着信封。
姬朝安便随手拆开了信,取出薄薄一条便签,上头只写了四个字:“幸不辱命。”
灰兔严肃瞪着那四个字,只看懂了一个“不”字,约莫是没有好消息的意思了,顿时沮丧地垂下了耳朵。
谁知那小童却陡然站起身来,紧张得连座椅都撞翻了,两手攥着便签,仿佛要将那四个字瞪得起火一般。
“好!好!”姬朝安大笑起来,一把将小槐树举到半空,“走!这就去吃全牛宴!”
小槐树身子悬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位于下方、微微扬起、明丽动人的笑靥,一时间心跳得愈发快。
血流发热,从心胸里往四肢百骸、往尾巴稍、耳朵尖涌动。
仿佛是为了能吃上全牛宴而满心欢喜,却又远远不止于此。
在心胸中滋生的微小雀跃,微酸而甜的滋味,交织成眼下无比宁和的一刻,小槐树虽然不太明白,却仍然期待这一瞬能够就此止步,长长久久地停留下去。
可惜姬朝安嫌他重,举高高片刻便放了下来,转头道:“四婶儿,收拾行李,我们吃了全牛宴就出发!”
仇四婶儿习惯了少爷说走便走的性子,哎了一声,加快叠衣服的动作,随口问道:“这次去哪儿啊?”
姬朝安自然想直达峒镇,只是考虑到王夫人派了人在查他下落,姬朝安一向小心,不曾被追上来,往后也要继续小心行事才是。
他略作思忖便说道:“乘鲲鹏船,先到绝崖城。”
绝崖城仅次于洛京,是有羽国第二大城,同时也是有羽最大的交通枢纽。
此外,此地就在有羽东北,距离峒镇约莫两百里地。
先到绝崖城,哪怕暴露了行踪,跟踪者却再难以猜到他下一步去向,东南西北,哪一处都有可能。
剩余的路或是买马代步,或是飞行,只要藏好了行踪,便都不费事。
这十余日他所获颇丰,除了领着一老一兔吃吃喝喝,还在岷州府外的深山里寻到了几个采摘云丝草售卖的猎户,同他们订了一大批云丝草种。
草种即将成熟,既然急着出发,收购的后续,姬朝安便委托给了烟波阁的伙计。
——穷桑堂尚未开到岷州,烟波阁则同样是徐氏的产业。
一行人当即出发,早膳也不用了,先去州府最大的酒楼订全牛宴。
岷州民风彪悍,连食用的黄牛都是散养在山岭之中,每日翻山越岭地奔跑,肉质紧实,滋味香浓,别具风味。
就连州府最大的酒楼都叫牛气冲天楼,以烹饪牛肉而闻名全州。
姬朝安等人去得早,牛气冲天楼的伙计听闻他要订全牛宴,顿时笑逐颜开道:“客官来得巧!鄙店每日里除了预订之外,只多杀两头牛,以备不时之需。前一头已经被人订了,还剩下最后一头,客官可要抓紧!”
姬朝安连忙掏出银票订下了,一桌全牛宴就是一整条牛,特惠价188两。这些银子足够一户三口之家过一整年的富庶日子还绰绰有余。
姬朝安不免感慨,开大酒楼也是门好生意,难怪全被各类朝廷有人的亲朋好友占了。若要新开一家,还得何方多多打点关系,费时费力。
不过范氏名下倒有不少酒楼,一边受范丞相、范王后庇护,一边源源不绝为范氏一族提供财物协助,皆大欢喜。
姬朝安迫不及待想早些长大,才好施展手段将支撑范氏的基业一点一滴挖过来。
时候尚早,姬朝安就想带着小槐树和仇四婶儿外出逛逛,然而小槐树扒拉着酒楼大门门框,死活不肯走。
肥兔子吱吱乱叫,还会扒门框,引来了众人围观。
姬朝安拿他没法,只得重回酒楼,将兔子塞回竹篓,小声骂道:“饿死鬼投胎!急什么?牛都杀好了,又飞不走!”
他只得包了个雅间,点上三杯果茶与一些小食,陪兔子在酒楼里等肉熟。
坐了不多时,就有人来敲门,竟是要同他买兔子的。
姬朝安婉拒了,坐回来指着小槐树哈哈大笑,“瞧见没!我家兔子养得多好,人见人爱!”
仇四婶儿跟着憨厚地笑,“这么肥的兔子,可不多见。”
姬朝安赞同道:“又肥又聪明!”
小槐树蹲在桌子一头,神色眼神俱是呆板,他委实分不清如今姬朝安是在夸他还是嘲笑他了。
只觉若要高兴,偏生带着几分恼怒,若要生气,却隐隐藏着甜蜜。
最后索性嗷嗷一吼,扑到姬朝安怀里,用软绵绵的兔爪子挠他。
姬朝安同灰兔笑闹了一阵,门外又有人敲门。
姬朝安反手打开门,说道:“兔子不卖!”
转头就见个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孩,正站在门外发愣。
小孩身后跟着随从,身边则是牛气冲天楼的伙计。那伙计面上带着歉疚笑容,对着姬朝安拱手笑了笑,为难地说道:“客官见谅,我们也着实没有别的法子……”
那男童穿着银白绸缎的锦袍,上头暗织着岁寒三友迎鹤图,走线精美无比。使得整件衣袍虽然仅有白色,却明暗深浅各自变化,而显得色彩丰富而不寡淡。腰间缠着浓绿翡翠珠子与金珠交错编织的腰带,坠着朱砂扇型佩与鹰羽形绣符,富贵气十足。
面容神态也是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少爷,只是此刻白净面皮上泛着可疑的红晕,瞪着姬朝安时下巴微微上扬,傲然说道:“本少爷姓颜,今日要宴客,你开个价,将最后一桌全牛宴让给我。”
姬朝安虽见他态度傲慢,并不恼怒,只和颜悦色地回道:“颜公子见谅,这可让不了,我弟弟心心念念等这全牛宴,等了许久了,可不能叫他失望。”
小槐树才竖起耳朵,姬朝安就一把将他按回椅子里,示意他不可多事。
那小孩许是太久不曾见过有人当面拒绝自己了,怔了半晌才惊道:“你不肯??你可知道颜镇抚使?那是我爹!”
姬朝安道:“纵是镇抚使,也不能坏了先来后到的规矩。你若真想设宴,另外点一桌便是,何必非要强抢百姓?”
颜小公子脸色涨得通红,怒道:“谁……谁强抢了?本少爷这不是正同你商量?这样,我出双倍的价钱!”
姬朝安不由笑了笑。
颜小公子皱眉道:“你、你嫌少不成?那便三倍……不,五倍!”
他身后的随从见姬朝安仍不动容,开口道:“这位小哥约莫不知道镇抚使是什么官衔……”
颜小公子打断他,说道:“镇抚使你都不知道?统管岷州、青州、云州、兖州……等十三州军事、粮草、建造,并监听民情的大官!州牧都要听我爹的!”
随从补充道:“封疆大吏。”
那颜小公子虽然泛着傻气,那随从却目光冷漠、隐含威胁,连一旁的伙计都察觉到那股威压,不由隐隐后背发毛,往一旁退了步,缩着脑袋不管事。
姬朝安浑然不觉,仍是微微仰着脸,笑道:“若是这样的大官,怎么不叫酒楼现宰一头牛?何必多花冤枉钱同我强买强卖?”
牛气冲天楼的规矩大,东家靠山硬,堂堂镇抚使为了一头牛朝酒楼施压,传出去了只会丢人现眼。
颜小公子摆摆手,他毕竟也懂这个道理,不敢胡来,说道:“我急着要,现杀来不及了。休要纠缠不休,给你六倍价钱!再多可就没了,切不可贪得无厌懂不懂?”
姬朝安不理他,转头问那伙计,“若是我不肯让,会不会给贵店惹来祸事?”
伙计心怀感激,忙拱手回道:“多谢客官,客官有心了,断不会的。不过……”
姬朝安道:“你说。”
伙计挠了挠头,看一眼雅间之内的老弱妇孺,硬着头皮说道:“我们牛气冲天楼里,客人们若起了争执,看的不是谁官衔大,而是看谁拳头硬。”
姬朝安一时哑然,不论道理权势,只看拳头,果真不愧是民风淳朴之地。
那颜小公子顿时两眼放光,冷笑道:“小公子,我劝你知进退,我也不是仗势欺人的人,还是给你六倍酒席钱,你现在乖乖收了,此事便了了。否则还要平白无故挨顿揍,照样要把酒席丢了,这是何苦?”
那随从阴森森道:“拳脚无眼,为了一顿酒肉,丢只手脚,不划算。”
姬朝安便乐了:“这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你们怎么就笃定自己赢得了?”
那随从道:“康年,上来。”
顿时楼层微微振动,不多时一个宛如铁塔般的巨汉咚咚咚地踏着地板走了上来,满脸横肉,一身铁铸般的肌肉块块鼓出来,撑得灰色布衫险些裂开。
那巨汉两手捏成拳头,宛如两个铁锤,怒喝一声,撼动酒楼,“谁跟我打?”
热闹的酒楼顿时更加热闹,要打架了要打架了!食客们争相传播,半个镇子的闲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那随从仍是用包含威胁的目光看着姬朝安,说道:“康年有堪比筑基段的力气,铜头铁臂,刀剑难伤,曾经追随颜大人出生入死,死在他手下的妖蛮兵不下千余。若他上场,用的都是杀敌的搏命招数,不死不休……更何况,我岷州规矩,但凡决斗,都要签生死书的。奉劝各位,还是知难而退。”
那伙计又咳嗽一声,补充道:“也不必非要自己上场,若自觉不敌,多花些银子,总能请到高手。”
那随从皱眉,冷冷扫了伙计一眼。
伙计又往旁边缩了缩,将手揣进袖子里,嘟囔道:“规矩不能破……”
姬朝安笑道:“多谢提醒,不过,不必了。这位大叔可当真喜欢吹牛,拿这样一个虚有其表的假把式来吓唬人,手段未免下作了点。”
随从黑了脸,颜小公子皱眉道:“你这疯子,要听劝!廖叔说的并无夸大之处,不过为了一顿饭,何至于以命相搏?你非要打就打,康年你莫伤性……”
他话未说完,姬朝安皱眉道:“笑话,连我家兔子都打不过,讲什么大话,还想伤人性命?”
不等其他人开口,康年先一步怒喝道:“放肆!你这有眼无珠的小杂……”
姬朝安全然不理,松开了一直按着座椅里兔子头的手,说道:“小槐树,踢他!”
一道模糊灰影冲出雅间房门,在半空转成个蓬松毛球,旋即落在那名唤康年的巨汉面前,灰兔后腿自下而上倏然一蹬,快逾闪电地踢中下颚。
那巨汉与灰兔一比,动作慢得仿佛任人摆弄的傀儡,全然无从招架。
伴随骨裂声,踉跄几步后仰,那巨汉竟被兔子从三楼围栏内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