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在漠北，女人与牛羊无甚区别可以随意打杀、随意赠与旁人，若是丈夫死去他的妻妾也将同王位一样由儿子继承，这些漠北人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中原女子眼中是难以言说的屈辱，但这一切就每一位和亲公主逃不脱的命运。

    当众报复不成想出求亲这种办法，或许在漠北实力强横的时候还能称得上高明。可如今襄国势强漠北势弱，无疑是刚被人扇过左脸又巴巴把右脸送到别人手掌下的行为。

    “呵，想来漠北的环境当真是得天独厚，竟能养出王子如此厚的一张面皮。”

    这句满含揶揄的话语如平地一声惊雷，殿中所有人都向说出这句话的女子处看去，这人正是昨日自街上打马而过的平南王府郡主穆景韵。

    她挑着一双丹凤眼，不紧不慢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往桌上一撂发出一声不重不轻的脆响。她今日换下了那身红色骑装着一袭海棠红的衣裙，绾了个简单大方的发髻，颇有几分京中贵女的样子，只是一举一动间依然带着那份不同于旁人的英气。许是刚刚看了一出好戏多饮了几杯，未施粉黛的面庞上带了几分绯红，令她增色不少。

    顾霜影没想都她会开口替自己说话，惊讶之余也不忘遥遥向对面坐着的穆景韵欠了欠身。

    皇帝的脸色自刚刚皮尔特求娶时便一直沉着，对于顾霜影的婚事他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哪里容得下这漠北王子毁了自己如此重要的一步棋。此刻也不再给这蹬鼻子上脸的漠北王子半分脸面，当即一拍桌案唤归庭梧与顾霜影二人上前听旨。

    站在皇帝身侧的内监捧着圣旨走到二人身前，用他尖细的嗓音念道：“朕念镇北王府世子归庭梧年少有为，抵御漠北有功，着升为禁卫军统领，掌八十万禁卫军。另有定国公府嫡女顾霜影，才德兼备、端赖柔嘉，赐你二人来年三月择吉日成婚，钦此。”

    二人在群臣的注视下并肩跪于大殿正中，一同向上首的皇帝叩首接了圣旨。

    高台上坐于皇帝身侧的太后双眉紧锁，一瞬不瞬地看着二人心中不是滋味。皇帝终究不只是她的儿子和月皎的兄长，而她的外孙女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走上了她女儿的老路。只是希望这孩子能比她母亲多几分运气罢！

    太后一口气卸下来身子一阵发软，好在有敛芳在身后支撑着她才不至于颓然瘫倒在座椅上。

    宫宴至此也算是兴致扫尽，皇帝见二人乖顺领了圣旨便不再停留，拂袖而去。

    “穆郡主留步。”顾霜影叫住转身欲走的穆景韵，侧头让顾肃先到宫门口处等自己，这才赶上了回头看向她的穆景韵。

    顾肃见她笑着同穆景韵交谈起来，又回头看了看正被众人簇拥着接受恭贺的归庭梧，只觉得自己这一颗心如同被人攥在手中揉搓，一抽一抽地痛。他不肯再多做停留，迈开长腿向殿外走去。不料刚行至殿门口，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顾肃定睛一看，拦路之人可不正是平南王府世子穆景煜。虽知道穆景煜和穆景韵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但这相貌却与他胞姐不甚相似，五官间甚至少了几分凌厉。

    “景煜第一次来皇宫，有些不识路，可否与国公同行。”

    穆景煜与顾肃相比还只是个半大少年，一双眼睛如小兽一般晶亮亮的盯着他。顾肃自然不会被他这纯良无害的眼神欺骗，生于世家大族的孩子若真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良善如何能平安长到这么大。

    顾肃本就有意拉拢平南王府，原想借着顾霜影搭上穆景韵，如今穆景煜既然自己找上门来，他断不会拒绝，便带着穆景煜一同朝宫门走去。

    顾霜影那日在殿中拦下穆景韵后同她道了谢，约定好三日后要到平南王府登门拜访就各自回了府。

    就在顾霜影与穆景韵约定的前一天，顾霜影终于等到了她想见的那个人——顾云祈。

    桌案前与顾霜影对坐的男子身姿笔挺，体型是书生独有的单薄，面色也比较之一般男子白上许多，又穿了一身素白色布衣，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倒活出了些世外高人的味道。

    “青崖堂兄怎么知道想要见你的人是本郡主而不是我兄长呢？”顾霜影眉眼弯弯，玩笑着问道。

    顾云祈听到顾霜影直接叫出自己的字心中并不惊奇，能够在自己进京的第一时间找到自己并留下信物一定是早就盯上自己了。他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了一颗金瓜子递给顾霜影。

    “云祈甫一进城就险些被小贼摸了钱袋，好在身旁有好心人提醒，可当我看到钱袋里的钱分文未少反而多了一颗金瓜子之后，便明白了那并不是什么小贼，而是有人要同我送信。”

    顾云祈将自己的分析原原本本的说给顾霜影。

    “到了客栈后，我拿出金瓜子看到了上面刻着的顾字，便知道这是定国公府的人送来的。再者男子在外行走使用的大多是普通的碎银子和碎金子，只有后宫中的贵人们才有用金瓜子的习惯，那么能够接触到金瓜子的只有能时常在后宫中行走的后宅妇人，想到此处我便知道是郡主找我了。”

    “郡主既然越过国公直接向我传递消息，一定是不想让国公知道你见过我，所以云祈拿着这颗金瓜子找到了公主府门口。”

    顾霜影直视他那平静到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从中读到“我已经拿出了全部诚意，现在轮到你了”的信息，心中对顾云祈这个人愈发满意。足够聪明又有着足够的坦诚，知事故却不事故，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她正色解释道。

    “诸位皇子相继成人，定国公府虽然一直以保皇党自居，但迟早还是要做出选择的。”顾霜影现下当然还不能告诉他顾肃的身份，只能尽可能的将大部分事情据实相告，“朝堂之事自有兄长做主不是我这等后宅女子能够左右的，但作为顾氏一员，我却有保全顾氏根基的使命。而你是我最好的选择。”

    顾霜影说完后，顾云祈陷入了沉思之中，“保全顾氏根基”的意思就是必定会牺牲一部分顾氏旁系。很快顾云祈就想清楚了，在皇位交替的斗争中，像顾氏这样盘踞官场多年的家族必定要遭受打击，能够保存血脉都实属不易，更不必要求更多。

    “自古帝王治国最看重的是文人，能够让执政者真正忌惮的也是文人。武人想要创一番霸业需要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拼杀，但文人只需挥挥笔，就会有千千万万人为之效死。整个顾氏只有你最有可能成为这样一个人，因为你有足够的才学与见识、传道授业的志向、对顾氏的使命感，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没有一颗想要为官的心。”

    顾云祈看着顾霜影纤柔的指尖在紫檀木的桌面上轻点几下，每一下都像是点在自己的心口，令自己完全无法出言反驳。

    顾云祈刚想出声告诉顾霜影自己应下了这桩事，顾霜影却在他之前开口。

    “现在应下未免为时尚早，待你能够顺利进入殿试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吧。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令天下文人震撼的顾云祈。”

    顾云祈一脸凝重的被平叔送出了公主府。

    顾霜影唇边却复又挂上了笑容，她自然是对顾云祈的水平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在考前见他这面，经此一番话怕是他的卷面还能更令朝野轰动一些，这才是她今日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