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台风眼
“晚上还是九点?”向晚把口罩戴上。
“嗯。”卫意朝着街口的方向走,懒懒回头,“怎么不走?”
向晚抬脚跟上,她回家的路线和卫意上学的路线恰好重合了一段。
要不要说点什么,向晚心想,两个人一起走沉默一路确实尴尬。
“你不回家吃早饭吗?”
卫意的双手插在卫衣兜里,整个人都是松松垮垮的样子,只有蓝色的头发还算有点精气神,活泼的翘起一两根,在风里飘摇。
“嗯,我在学校门口买。”他放慢了步子,“听费哗说,你也是二中学生?”
初生的嫩绿叶子错落有致,鸟儿藏在其中,声音婉转清亮,路上的男女老少步伐轻快。
向晚赶上卫意,两个人并排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有点头疼怎么和白皮蓝毛解释这个事情了。
“其实吧。”她慢慢吞地交待了一遍撞上费哗的前因后果,“我就是有点找不到地方,顺口应了,不是故意……不是,没什么坏心思。下次见到费哗同学,我会向他道歉的,希望他别介意。”
撒谎是件很容易拉低印象分的事情,向晚难免有点忧心忡忡。
“哦。”身旁的卫意像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那你想多了,费哗心大着呢。”
不轻不重,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你那天晚上是走错路了吧?”卫意捉到的重点总是别出心裁,直接就想到了向晚那天晚上误入巷子结果把黄毛收拾了一顿。
向晚把路面上的小石子踢进花坛里,口罩下闷闷应了一声,“我当时没带手机,不然就直接导航走了。”
言下之意:那只是个意外。
卫意瞥了眼向晚,唇角小弧度的勾起,紧接着打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哈欠,眼角泌出了些生理性泪水。
有这么困吗?向晚好奇地看过去,“你今年高几啊?”
“你猜?”
向晚若有所思。
拐入正街,路上人渐渐多了,早餐摊越来越多。卫意边说边在一家摊前停了下来,“两个茶叶蛋,两杯豆浆,不加糖。”
老板麻利把东西分别装好,“下次再来哈。”
卫意接过塑料袋,拎着一个递给向晚,“喏。”
向晚犹豫了一瞬,接了过来,“谢谢啊。”
卫意用吸管戳破豆浆塑封,慢慢吸着豆浆,不急不徐。
蓝色头发温顺的垂在额前,露出恹恹下垂的眼皮还有纯黑的眼睛,再配上慢慢见底的豆浆,卫意整个人看上去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凉风徐徐吹拂,宽大的校服衣袖鼓吹出胀圆的弧度,砖石铺砌的小道上,白皮蓝毛一手拎着茶叶蛋,一手握着豆浆杯,低垂的眉眼慵懒冷淡,向晚一看过去时惊觉恍然如梦。
从现在貌似无害的白皮蓝毛身上,她找不到一点昨天夜里与纹身男冷冷对峙的卫哥的影子。
那一幕实在让她印象深刻,年轻的少年桀骜锋利,势不可挡,放在动漫里也是无敌的boss级角色。
卫意蹙眉,豆浆喝完了。
他捏扁了豆浆杯,扔进掉了漆的绿色垃圾桶里,眉眼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餍足,把左手的茶叶蛋换到右手,一手拎着一手插兜懒洋洋的往前走。
向晚拎着豆浆和茶叶蛋走在他身边,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家里那只白猫来了,吃饱喝足之后,大猫就会伏在阳台上懒洋洋的晒太阳,困倦地眯着眼,身上绵密蓬松的白毛舒展着,挠起下颌来手感好极了。
快到下一个路口了,向晚拿出手机看了眼高德,再三确定这就是她回那间出租屋的路,到了路口,她侧过身站定,轻轻眨了眨眼,“走了,晚上见。”
日光下,漫飞的细小尘埃纤毫毕现,光影交错,卫意微微撩起眼皮,“嗯。”
向晚没再停留,左转离开。
到家了,向晚才发现自己手机电量少得可怜,同时,微信上的未读消息又多了几条。
来源还是向先生和江女士。
她把手机充上电,紧接着倒在床上,撤下口罩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长长的呼出了口气。
她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片刻后,又翻了回来。
她有些茫然地睁着眼,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天花板上寥寥的景象。
出租屋的一切陌生得让她猛然心悸,新买的被子没有家里熟悉的淡香。
她脸上原本就微不可察的笑意渐渐淡去,鼻梁的伤痕结着淡粉色的痂,不仔细看旁人很难发觉那里伤到过了,可向晚自己知道,那里确实伤到了。
她知道,昨晚她爸妈肯定来过了,也知道她离家出走了,甚至还知道她不想见他们。
所以他们甚至没在她面前出现。
向晚抿着唇,目光逐渐涣散。
那天晚上,她有本很好看的小说只差个二十页左右就看完了,因此,在江女士提醒她睡觉并且收走手机的时候,她乖乖应下,实际上却是暗地里把自己的小手电筒翻了出来捂着被子兴致勃勃看小说。
那个点确实是她日常睡觉的点,过了那个点没睡,她有点困,但对小说结局的好奇还是战胜了那么点困意。
她慢慢翻完了最后二十页,再抬头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点。
晚上的汤她没喝几口,这时候喉咙有些渴,向晚想着忍忍睡着了就没感觉了,她闭上眼试图进入睡眠,但是折腾了一会儿,她还是没睡着。
喉咙的渴格外的明显。
她挫败地起来,揉了揉头发,穿上软底拖鞋,打算去一楼客厅接点水。
窗外的夜已经很深了,虽然隔着门,但她还是有一点心虚,生怕被爸妈发现自己还没睡。而且,向先生说最近江女士晚上睡得很浅,容易半夜醒。
所以,向晚刻意放轻了自己的步子,蹑手蹑脚站在卧室门后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走廊没有任何脚步声,才悄悄打开了门,小心翼翼把手电筒调成弱光模式,关上门,慢慢地往外走。
要下楼,她爸妈的卧室是必经之路,向晚格外小心。
快要到卧室门口前,就把手电筒关掉,在黑暗里扶着墙慢慢挪动。
软底拖鞋踩在长毛地毯上,向晚屏气敛息,尽量不发出丝毫声音。
然而,随着靠近卧室门口,一片幽静里,向晚却听见了点絮语声。
她爸妈没睡?
向晚绷紧了神经,挪动的更慢更小心了。
话语轻轻,向晚要不是紧贴着墙壁又离门口格外近是根本察觉不了的。
她想着自己悄无声息的给过去,本来是根本没留意她爸妈说什么的。
但是幽静里,话语声根本不容忽视。
“明天早上一起去民政局把手续给办了吧。”
“嗯。”
向晚步子一滞,轻轻眨眨眼,民政局?她爸妈去民政局干嘛?
紧接着,她又听见屋里压轻的话语声,“晚晚的抚养权先名义上挂在我这儿,等她明年考上了大学,再告诉她,让她自己选。”
“晚晚是我们的女儿,什么时候都是。”
向晚彻底惊住。
怎么还有她的事情?还有,怎么会有抚养权的问题?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离开。
屋里的话语声断断续续,似乎每一句话都伴随着长长的沉默。
“我和谭轻下个月要一起做一个项目,去国外,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这中间,晚晚还得你多照顾点。”
“放心去吧。”男声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让晚晚习惯点。”
谭轻是江女士的闺蜜,从事服装设计,经常是国内国外两头跑,每次出国都会给向晚带点小礼物。
听到这里,向晚抿紧了唇,“习惯点”到底是什么含义她已经不愿意去想答案,但是更为荒诞的是,直觉往往比理智要快得多,根本不容她拒绝,直接就给出了答案。
——
她爸妈可能是离婚了。
去民政局办手续,抚养权,习惯点……
黑暗里,向晚不自觉地靠紧了墙壁,整个人都陷入了慌乱。
她死死地压抑着喘息,眼尾霎那泛红,满心满眼都是怎么会这样。
她爸妈明明关系很好啊,明明……
她试图举证去告诉自己是她错了,可是欲举证就她面色愈发苍白。
她费尽心思举出的证据多么坚实,可是刚才的轻声话语却仍像一记重钟,在她脑海里余韵绵长,轰鸣不已。
她越举证,越是困惑不解,越是痛苦难受。
到底为什么?
夜色如潮水涌来,向晚抬起头不让自己哭出来,无暇顾及周围。
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窗台亮了起来,白猫悄无声息顺着地毯冲着形迹可疑的向晚飞扑而来,一爪挠在她的鼻梁上,然后轻盈落地。
向晚吃疼,却仍记得自己的境地没有发出声音忍下了。
她蹲下伸出手,白猫认出主人的气息,弓起的脊背慢慢放松,拱了拱向晚的手。
向晚抱起白猫顺了顺毛安抚它,然而,此时此刻,她半点没有平日里摸猫的快乐,浑身上下都心不在焉,像失去了五感。
她知道自己状态不好,揉了揉猫头,轻轻把猫放下,示意白猫回它自己的窝去。
向晚看着白猫轻盈的再次跃上窗台,躺进了自己的小窝。
经过这么一打岔,她再也没有心情去喝什么水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脚底踩得不是地毯而棉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至于后面怎么回了自己卧室怎么推开门,她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只是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了。
向晚失神地想着,微信提示音却陡然响起,她猛地回神,从床上坐了起来,周围是那间小小的出租屋,不是她熟悉的卧室装潢,窗外是亮堂堂的天光,也不是那晚如晦的暗沉。
她揉了揉头,勾过手机打开,是一条新的好友添加信息。
“我是费哗。”
她顿了一下,费哗怎么会能添加到她?她往下看,发现是好友名片推荐,瞬间明白,点击了通过。
“!!!”
“快上课了!回聊啊!向晚同学!”
头像是小太阳的微信框抖动出两条消息。
嗯?费哗怎么发了这么多感叹号,难道他是感叹号成精了?
光看文字,向晚都能感受到费哗的兴奋。她看了眼手机时间,七点三十,确实是上课点。
她放下手机,叹了口气,下床,到桌子边吃起早餐。
豆浆余温尚在。
费哗震惊他居然在他卫哥的桌子挂钩上看到了茶叶蛋,这种震惊甚至让他在卫意睡觉时出声。
“卫哥,这茶叶蛋你买的?”
“嗯。”卫意懒洋洋趴在桌子上,闭着眼小憩。
“早饭?”
卫意懒懒撩眼,“不然送你当晚饭?”
费哗彻底惊到了,“卫哥你怎么还想起来早饭了?”
他过分震惊甚至来不及组织话语,这话并不是贬义,实在是卫意常年早上睡不醒,偶尔睡醒了也是踩点到校,然后睡一个上午,根本不会吃早饭。
费哗还一度以为在他卫哥的词典里,根本没有吃早饭这三个字。
卫哥他变了!
卫意无语,他沉默了半晌才在费哗好奇探究的眼神里悠悠张口,“我觉得你早饭可以再加一杯六个核桃。”
好吧,卫哥还是那个卫哥,除了吃早饭了什么都没变。
费哗叹气,“吃早饭是个好习惯,卫哥你要是吃的话以后我也给你带一份好了。”
只要他卫哥吃,他费哗义不容辞帮他卫哥带。
卫意看了他一眼,“你天天比我还踩点。”
费哗是自己在家吃的,要是想给卫意带,还得另外单去买,而他自己又是掐点小达人,这话可信度就非常可疑了。
费哗摸了摸后脑勺,是有这个问题。
卫意重新闭上眼,“我自己带。”
“卫哥,昨晚口罩同学,啧,向晚怎么样?做晚班还不错吧?毕竟女生都还挺认真负责的。”费哗匆匆改口。
说到向晚,闭着眼准备继续小憩的卫意脑海里冷不防冒出两张影像来。
一张是女生靠着柜台,立直了身子,戴着黑色口罩,像匹孤狼一样,眉眼间都是决绝。
另一张则是女生全身心投入看罗小黑战记的模样,被他发现时还试图隐藏。
两张交替出现,最后融合。
也不知道怎么看罗小黑这种动漫电影的,怎么还会看成这么个样子。
费哗的问题,卫意听得一字不落,他心想岂止是不错,认真负责都认真负责到警局去了。
他闭着眼,没有睁开,“嗯。”
费哗得到答复,托着脸想了想,“那卫哥,今晚还是九点啊。”
卫意嗯了一声。
费哗眼睛一亮,“卫哥,你有她q吗?我拉她进学校大群啊,一定要让她充分感受到二中大家庭的温暖。”
卫意沉默了,他知道向晚根本不是二中的学生,而是不知道怎么着一离家出走的,他有点犹豫,琢磨着该怎么告诉费哗,这种事情不要太过较真。
“没有q,只有微信,微信上又没有学校大群,别拉了。”卫意决定这是往后放放再想,目前先让费哗丢掉拉群想法再说。
再说了,他说得也是实话,他确实没有向晚的q。
费哗滑手机的动作一顿,有些失落,“啊,是这样啊。”但是他又很快振作起来,“没事,微信也行,以后免不了常打招呼嘛。”
卫意不太理解费哗这种想和别人建立交往的想法,他试图猜测费哗的想法,却只模拟出来了一个结果,他蹙眉,睁开眼看向费哗,“你喜欢她?”
冷不丁一个雷,费哗看着语出惊人却毫无自觉的卫意,为自己极力辩解,“怎么可能好不好?向晚同学天天戴个黑口罩,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有,我年纪这么小,搞学习不香吗?谈什么恋爱。我爸妈还指望我好好学习一鸣惊人上个本科呢。卫哥你到底怎么想的?”
费哗差点被吓得魂不附体,这番辩解可以说是情真意切,就差再流两滴泪表示六月飞雪他真冤枉。
卫意沉默,这才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想岔了,他抿唇,“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如果你有这么个想法,可能需要谨慎一点。”
“不可能不可能。”费哗连连摆手,“老天明鉴,我对人家向晚同学绝对没那个心思。”
卫意无语。
费哗抓重点能力同样一流,“不过卫哥,为什么要谨慎啊。”他仿佛闻到了瓜的气息,瞬间打起精神。
为什么?
卫意心想,光看表面,谁能看出向晚一个女生居然能打得过黄毛呢?
“我怕你追悔莫及,悔不当初。”
“嗯?”费哗听得云里雾里。
卫意垂下眼,思量着要不要顺便告诉费哗是向晚收拾了黄毛,可这样,万一费哗一激动,又得长篇大论,他肯定会被吵到。
这种犹豫踟蹰只短短持续了一瞬。
卫意再次闭上眼,“因为是她收拾了黄毛。”
费哗倒吸一口冷气,刚想说怎么可能,却见他卫哥把自己手机推了过来,屏幕已经指纹解锁,还亮着光,“有话跟她说。不要问我。”
费哗识趣,暗戳戳操作一番。
于是,他把所有尖叫送给了一头雾水的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