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寒冬的冰雪融解，温煦的日光洒向大地，春日已经缓缓到来了。
气候回暖，只是东宫的园子里还是光秃秃的一片。
一大清早，穆殷十分自觉地领了几个小太监，拿上铲子、花苗，拎着水桶，在花园子里忙活起来。
“你过来”，穆殷拦住一个太监，指挥他：“去拿些郁金香栽到中间，要金黄的，开得漂亮些。”
听了她的吩咐，那太监便跟着照办。
这时，代公公伏在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太子妃喜欢夹竹桃，咋们不如撤了郁金香。”
听了他的话，穆殷扭过头，嬉笑了声：“你倒是聪明。”
果然，经过孟楚楚几次三番的挑衅，连代公公也看出了她与自己不合。
目前霍封玄的后宫中一分为二，得罪了孟氏，按照常人的思维来说，怎么着都应该抱紧徐氏的大腿。
穆殷看着眼前的花圃若有所思，突然出声问：“殿下喜欢什么花？”
她声音压得低，其他人没有注意，都俯身干着自己手里的活。
代公公一听，面上也泛了难色：“这奴才倒不知！”
他在跟随穆殷之前，也只是个洒扫太监而已，每日跟着做些杂活，没什么机会接近太子。
“罢了，我也就随便一问。”
穆殷只是忽然想到，与其种太子妃喜欢的花，不如趁此机会讨好霍封玄，毕竟东宫中掌权的是他。
只是他近来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想了想，还是作罢，免得遭他误会。
正要吩咐人准备郁金香花苗时，穆殷听见有人在唤自己：“阿殷公公！”
声音活泼清脆，里面蕴着小女儿独有的天真笑容。
穆殷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婢女彩雀，顿时眉眼都染上了笑意：“你怎么来了？”
“婢子来帮阿殷公公种花。”
她说着就朝花圃跑去，掬了一捧花苗，好奇地嗅嗅：“怎么不香呢？”
穆殷忍俊不禁，敲了彩雀的脑袋一下：“傻丫头。”
彩雀刚满十六，整天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性子讨喜天真。穆殷喜欢和她聊天的感觉，像是糟心的事通通不在。
“对了，小彩雀，你记得殿下喜欢什么花吗？”
代公公逮着机会问，他想彩雀倒是偶尔能进霍封玄寝宫的，打扫屋子时总会有些印象。于是便问了出来，丝毫不避讳自己巴结的心思。
彩雀撅起嘴想了半天：“婢子不知，殿下平日里屋中是不放花的。”
眼见代公公还要追问，穆殷故意呵斥他一句：“快去干活，赶在日落之前把花圃种满了。”
将人拾掇走之后，穆殷便拉着彩雀站在阴凉地儿闲聊。
“小彩雀，你告诉我，殿下自加冠后，婚配状况如何？”穆殷亲昵地挽住彩雀的胳膊，轻声问她。
刚才代公公倒是提醒她了，彩雀从小便跟在王府，对于霍封玄的状况该是了解的。
“这个我知道”，彩雀碰到自己能回答上的，有些激动：“殿下两年前封王之后便同太子妃成亲了，今年冬天才又纳了孟良媛。”
“没了？”穆殷问。
彩雀点点头，这是世人都皆知的。
“那、有没有其他的一些内幕，比如外室，或者……暧昧的男子？”
此话一出，彩雀便用自己肉乎乎的手捂住了穆殷的嘴：“公公此话可不能乱说。”
穆殷看彩雀神色慌张，四处张望，看是否刚才的话被人听了去。
不好再为难她，穆殷立马停住了嘴。
“公公都是从哪听来的？”彩雀有些担心地问。
穆殷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而已。”
什么传闻，分明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穆殷心想，自从到了卫国，撒谎的技术是越发纯熟了。
见彩雀还要开口叮嘱，她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便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我厨房里最近珍藏了些双酿团子，想尝尝吗？”
到底是个小孩儿，听见糕点，顿时两眼放光，跟着穆殷跑进了她的院子，将刚才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穆殷本就是虞国人，虞国地处江南，对一些小点心有着与生俱来的偏爱，自从她被升为管事太监，有了自己的院子后，便常开小灶备些江南的甜口糕点。
“来，尝尝这个。”
她端出一碟双酿团子，椰蓉铺在白嫩的糯米皮上，里面裹着黑豆沙与芝麻。
彩雀用手指捻起一块放在嘴里，轻轻嚼了两口后，满脸都是满足的笑意。
“太好吃了！”她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塞着一团鼓鼓囊囊地说。
穆殷笑着喊她：“你慢点吃。”
屋子里正欢声笑语，暖烘烘的一片，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低声告诉穆殷：“公公，殿下来了。”
“什么？”
还不容她有所反应，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前，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打出的阴影看不清面容。
“恭迎殿下。”
屋中的两人急忙站起身来，行了个恭敬的礼。
只是谁也没想到，太子爷能纡尊降贵，来她这个太监院里。
尤其是彩雀，嘴里还是没咽下去的糕点，此时低着头拼命地嚼，都快有些噎着了。
两人俯身行着礼，就是不见对面的人喊一声“免礼”。
霍封玄从进来之后，便四处打量了一番，屋子面积不大，物件不多，却归置得当，收拾得整整齐齐。
如同面前的这人一样，永远端着笑脸，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妥妥贴贴。
他本是不想来的，可整日心神不宁，下了早朝便莫名奇妙的到了此地，他将一切都怪罪于昨晚那个不可言说的梦……
“都起来吧。”
等他说完这句话后，穆殷才敢起身，偷偷瞄了一眼。
这一看心中大骇，平日里威风凛凛、面容俊逸的人，此时眼下乌青，下颌上泛起胡渣，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尤其他犀利的目光直直逼视着穆殷，像是要吃人一般。
“殿下今日光临寒舍，有何吩咐吗？”
穆殷忍着害怕，开口问。
霍封玄没有回答她，抬步向前走去，看到案几上的糕点，软软糯糯的一团，看上去香甜可口。
他心里愈发得不舒服了，自己因着面前的人茶饭不思，可这太监竟还有心思邀约了婢女，在院子里吃糕点。
越想越郁闷，霍封玄扭过头瞪着穆殷：“身为一个男子，整日就爱吃些女儿家的糕点，毫无气概。”
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穆殷也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殿下教训的是。”
“身为东宫掌事太监，光天化日之下，将婢女领进自己屋里，成何体统！”霍封玄冷着声音责骂，怒气不降反升。
穆殷站在一旁不敢吱声，心里想着，今日种花的时候一定是坑没挖对，否则怎会触了这太子爷的霉头？
“阿殷公公领着人在花圃里栽了花苗，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忽然，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插进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穆殷有些无奈地闭住了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霍封玄终于将目光放在这婢女身上：“抬起头来。”
等彩雀抬起脸来，圆圆的脸蛋上嵌一双大眼睛。他终于辨认出，当时穆殷受伤，也是这个婢女与他一起嬉笑打闹的。
这太监一向待人冷淡，怎么偏偏到了这个婢女身上，又是说笑又是请进屋的。
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气恼。
偏偏彩雀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越来越低的气压似的，继续补充道：“不仅如此，阿殷公公种花的时候，还特意向婢子打探殿下的喜好呢！”
“这本就是分内之事。”霍封玄冷哼一声，但面色却缓和了许多，顿了顿：“真的？”
彩雀忙不迭地点头，穆殷无奈，跟着开口道：“了解殿下的喜好，是奴才该做的。”
霍封玄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两指捻起一块糕点，想往嘴里放，但是闻到甜腻的气味，皱了皱眉，又放下了。
他看向裹着宽大的服袍的人，淡淡地问：“那你可打听到了，孤喜欢什么花？”
穆殷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压根不知道的题，鼻尖冒起了微微的薄汗。
许久，她嘴角扯出抹牵强的笑：“奴才愚笨，没有打听到殿下喜欢的花种。”
霍封玄的声音一瞬间浸上了冷气：“是没打听到还是没打听？”
这短短的质问，足以将穆殷心里搅个天翻地覆。
眼瞧着旁边的彩雀要开始为她辩解，穆殷轻抬了抬手，制止了她的话，随后靠近了些霍封玄。
她说：“奴才的确有打听，只是私心里又认为，殿下俊逸挺拔，威武无双，是沙场上敌军闻风丧胆的人物，与那娇滴滴的鲜花实在不相配。”
穆殷心想，身不由己，话不由衷，大概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霍封玄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樱唇一开一合，明知是些哄自己的话，心里还是不由得开始升腾。
尤其是她最后说，自己与娇滴滴的花不般配，难道是与男儿才般配吗？
他是在暗示什么？一时间，霍封玄的心思已经百转千回。
尤其是夸赞自己的话语，竟与梦中的不谋而合，昨夜的梦里，他也是用这副崇拜的眼光瞧着自己，然后解下了自己的衣带……
最后，霍封玄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