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
隋心心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所以来医院陪护,医院的陪护床又旧又窄,不知道承载了多少故事。铁皮掉尽,散发着霉味,一翻身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因为怕吵到妈妈和病房里的其他人,隋心心每次翻身就要屏住呼吸,艰难转动。
她睁着眼睛盯着空洞的天花板,越告诉自己入睡,身体越发难受,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把最近发生的每件事都拉到她眼前。
店里的事不能全都托给骆珠珠,叔叔身体不好,骆珠珠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力不从心。隋心心想起自己给骆珠珠打电话时,她闭口没提店里的难事,就愧疚难当。
当初说好的一起创业,骆珠珠同样跟她一起奋斗,现在说退出就退出,好像失约了一般。
但是母亲孤身一人,她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
她难耐转身,床上的人“啧”的一声表示不满。不大不小,刚好落进了她的耳朵,她的身体像僵住了一样悬在半空,等到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敢放下另一个肩膀的力气。
脖子酸痛不说,浑身也疲惫不堪,她隐隐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打算起身去外面缓一缓。用力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羽毛。每做一个动作都要停顿3秒,看对面病床患者的反应。等到完全出了病房门的时候,她竟然才反应过来要呼吸。
午夜的灯光让病房的走廊变得更窄,一眼仿佛望不到尽头,隋心心四下朝左右看了看,选择了个略有光亮的位置,靠在墙上。
冰冷的墙壁让她不觉绷直,拢了拢衣襟,等到她终于适应了温度的时候,从兜里摸出手机。一条微信进入视线。
这鲜亮的绿色在其他的推荐列表中显得莫名刺眼。隋心心看着着看着,却不敢轻易点开。
她自己知道,这种不敢点开,是害怕,害怕希望落空。当她的大脑向她传达出这种信号的时候,隋心心在心里鄙视自己。
她还记得陆铭泽立在街边叼着烟说的话,他说:回吧,我明白了。
每每想到他的话,她都觉得心脏的某一个角落好像被指甲掐住了一角,针扎的痛感吊着她不得不停止脊背深吸一口气。
明白的,她明白的。
输入密码,熟悉的墨色头像跳出来,伴随着一句简短的话语。
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合同我让助理拟好了。
读着他的留言,隋心心感觉陆铭泽竟然好像还立在眼前,他认真的语气,冷漠的神态,她甚至能想象到他靠在转椅上,身体后倾等待对方回应时候的眼神。
陆铭泽的话显示发送时间是8:50。隋心心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是不是还在工作。想了一下又打消了这种显而易见的猜测。肯定是在工作没错了,陪着他在和县呆了这么久,想必文件早已堆积如山。
隋心心活动一下小腿,感觉已经冰凉至极。她隔着屏幕呆呆地看了很久。
拖住手机的小指已经出现了半麻的状态,她用右手搓了两下,感觉并没有太大缓解。夜晚的凉风不知道顺着哪个楼层穿梭进来,让她颤抖不止。
食指磕在屏幕上发出小鸡啄米的声音,她说,我最近回不去,可不可以让骆珠珠过去。最后手指悬在空中三秒按了发送。
本以为会像石沉大海一样,可是手机却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来了消息,隋心心出奇地看到有了回音,
他说,不行。
她几乎都快忘了为什么自己非要在凌晨四点回复他的理由,也许是怕第二天忙到没有办法抽出时间回复,也许是在看到他的消息后本能得想要回应。
只是她看着屏幕上这两个简单的字,顿时有些失神。他也没有睡觉吗?他在凌晨四点的时候做着什么?公司的事情多到这种程度吗?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数画面编织着陆铭泽的身影。此刻的病房已经有老人早起洗漱,叮叮当当的声音敲击着隋心心的神经。这崭新的又一成不变的一天。
隋心心看着棚顶悬着的红色的安静,摇摇头走进病房。
室内的温度让隋心心顿时感觉被暖意包裹,病房里的阿姨和妈妈已经穿好衣服,整理床铺,她转过头看见隋心心的一刹那有些尴尬。
隋心心歉意地笑笑,两人算是打过招呼。妈妈叠被的姿势起伏较大,隋心心怕妈妈伤口受不了,忙接过。和那双苍老的手碰触的一瞬间。刘湘潭立马反握住她的手,“怎么这样凉啊?”说着拿过一件厚的马甲给她穿上,“年轻轻的不觉得怎么样,到老了要生病的。”
“没事,我就去外面接了个电话。”隋心心撒着谎。
刘湘潭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凑近了闻到那鼓浓臭的发霉味,刘湘潭更是身子一顿,她皱着眉转身找隋心心的视线,隋心心心下会意,眼神飘忽。
“床都这样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她知道妈妈心疼她。眨着眼睛撒娇,“想陪你呗。”
“瞎闹,今天你别住这了。”刘湘檀十分不满医院的设备。
旁边的阿姨滋遛滋遛地喝着热水,对着刘湘潭称赞道,“大姐,你有福了,你这姑娘长得多好看,大高个,还这么懂事孝顺,将来嫁了人也能把你接过去。”
一句客套话说完,刘湘潭叹了一口气,好像有话要说,“我自己这身子我知道,就算以后她嫁了人我也不去打扰他们的小日子,我啊自己一个人过惯了,有了别人反而不自在。”
说罢,看看隋心心,心疼地笑着。
女儿是她的心肉头,自从她离婚以后,她就一门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可是她那微薄的收入还不够隋心心的学费,只能加班加点。最后女儿有出息去了北京,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
她老了,只要女儿过得好,她就满足了,其实查出这病的时候她没什么大波澜,坎坷一生,她也知道有这么一遭,只是苦了自己还没结婚的女儿,要拖累她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要出来,隋心心也看得不好受,坐到她旁边,反复摩挲着她瘦削的肩膀,“妈,什么嫁不嫁的,我在和县陪你不好吗,你不要您女儿啦。”
对面的阿姨走出门还不忘对刘湘檀吹捧,“还是女儿好啊,不像我那个儿子一天到晚就给我添堵。”
刘湘潭和气一笑,“儿子女儿都是心头肉。”
房间里就剩母女两人,气氛不如刚才的活络,隋心心怕自己说错什么,让妈妈不开心,于是主动引开话题,“妈,你早上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过话音未落,刘湘潭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心心,你过来妈跟你有话说。”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捉摸不透,隋心心感觉头上的血管跳了一下,她听话地坐到母亲身边,硬着头皮接话,“妈你说吧,我听着。”
母亲向来讲到深沉的话题的时候,都会这样招呼隋心心,只是刘湘潭不知道这一句话,在隋心心耳里听得有如疾风骤雨。
只是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会坚持自己的立场。
可是令隋心心没想到的是,刘湘潭没有给隋心心指出一条路,而是思忖良久问她,“你知道我和你爸为什么离婚吗?”
隋心心愣在那里,呼吸一滞。
“我和你爸是别人介绍的,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任何感情,对对方也称不上多满意,但是你爸每次来你姥姥家的时候都会带猪肉。后来我们全家就对这个木讷不爱说话的男人有了一点改观,我自己也觉得这个男人起码对我的家庭是上心的。然后我们结婚以后,就有了你,觉得生活无比幸福。”
刘湘潭在说起隋心心小的时候,眼里发着光。隋心心长大以后几乎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但是刘湘潭这种状态让她感觉仿佛看到了襁褓中的自己被父母呵护的场景,那种久围的温馨并没有让她快乐,只是更加的难受。
毕竟对于一个离异的家庭来说,这种断裂似的缺口对谁都是无法补救的。
她挑起嘴角,听着刘湘潭继续说,“你小的时候长得特别好看,说话也甜,逢人就要说几句好话,别人都夸你爸怎么会得了件这么可心的小棉袄。那几年我觉得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
刘湘潭几乎从来不提他和隋父的事,隋心心以为她是恨他的,可是现在才知道,所有的婚姻之中谁不是在用心围护呢。
“后来你小学升了初中,用钱的地方变多了,跟你爸比较熟的朋友给他在外面找了工作,他就去了。那时候我不想让他走,可是没有办法,条件有限,一家三口都要吃饭,所以我的话也没有说出来。你爸一直不定时往家里寄钱,从没断过。”
隋心心想起前几年家里抽屉里那些数不清的信封,最后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她缓缓抬起眼睛看着她苍老的眼角极褶皱,然后像被印证了一样。
“是你姥姥觉出哪里不对,问我你爸多久没回来了,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会…会外面有人。”刘湘潭一直轻声说着,但是终于抑制不住哽咽起来,隋心心听得胸口发闷像压了一个巨型大钟,她接受不了家庭是以这样内部决裂的方式分崩离析。
眼泪掉下来,她抱着妈妈一起哭。
刘湘潭气息顺过来一会,抹抹隋心心脸上的泪说,“妈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怨恨你爸,妈想告诉你的是,不要把自己的一生依附在别人身上,无论是依赖还是遗憾。”
那一瞬间,隋心心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妈妈一样,她一定知道了,女儿是用自己的一生去弥补生病的这个遗憾。隋心心眼泪掉的更多,妈妈到头来还在为女儿着想。
“听妈的,明天就回北京。”刘湘檀抹了巴泪,一字一句地对隋心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