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绝对公正的购物中心
一重深渊紫色的月亮沉了下去，橙黄的无日之天亮了，将黑色的岩石平原裹上一层浅淡的金橙色。
当叶鹅鹅醒来推开稻草之后，她看到的是石桌上空白的草稿本。
昨晚上的谈话她一个字都没写，回忆的时候，能够记起来的东西不多。
她却难得感到心中安宁。
就好像有一层很厚重的铠甲从她身上卸下了一般轻松。
有一个人可以不介意她完全无法融入正常人类世界的一面，可以跟她谈论无法融入正常人类世界的活法。
那么能不能表现得像是一个正常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以前她以为只有正常人才不会遭受那么随意的对待，所以想做正常人。
但现在她也拥有了。
即便她是现在这种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样子，即便她什么都弄不清楚，还是有人试图理解她，试图站在她能理解的角度，心平气和跟她说话。
所以，处事时像不像个正常人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这种样子，也是可以坦坦荡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不受到排斥的。
叶鹅鹅不禁轻声道：“原来我这样也是可以的吗？”
脊骨一幅还没睡醒的样子，发出了噫噫呜呜抻懒腰的声音。最终它道：“你说什么？”
叶鹅鹅收好草稿本：“没什么。”
想掩饰过去。
但多年的习惯并不是一朝就能改变的。
她不自觉想，按照正常人的礼节，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说一句谢谢才行。
虽然她不是很正常，但脊骨应该是正常的吧？她是不是应该按照跟正常人相处的礼节跟脊骨相处？
叶鹅鹅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道：“多谢。”
脊骨：“你在跟谁说话？”
叶鹅鹅：“谢谢你昨天心平气和跟我说话。”
脊骨静了静，道：“心平气和跟你说话，不是值得感激的理由。你没有伤害谁，也没有冒犯谁，没有人有资格对你发脾气。”
叶鹅鹅看着窗外的橙黄天空，发呆。
脊骨：“你平时遇到的人喜欢欺负你吗？”
“谈不上欺负吧。”叶鹅鹅犹豫了一下，担心把事情说出来，会让脊骨觉得她是一个不够好的人，就会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她，然后对她展现出凶暴的一面。
就因为她犹豫了这一会儿，脊骨便清楚了。
它道：“不管你之前经历过什么，我都不会那样对待你。人类有时候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并不是因为那个人哪里做错，只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好欺负。只是因为这个人的报复对于欺负她的人来说不痛不痒，甚至于根本无力报复。这点来看，人类跟无尽深渊的怪物没什么两样。”
叶鹅鹅不知怎么就平静了下来，小声道：“也许是我做错的事情太多了，总是不符合别人的预期，所以……”
所以她总是受到来自家长和老师的教育。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把“教育”两个字说出来。
就好像憋着这两个字她的不满就有了一种正当的意味，说出来，就像是承认了什么她不想承认的东西一样。
脊骨问：“你做错的事情有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损失？”
叶鹅鹅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没有。”
“那么，他们对你发怒，只是因为他们本身暴躁，与你无关。”
叶鹅鹅静了很久，语气难辨：“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应该得到不好的对待。就像成绩排到后面的学生要被老师嘲讽后站着上课，就像回答不出问题的学生要被全班嘲笑一样。”
“那是你们那个世界的规则？”
“是。”
“你赞同这样的规则吗？”
叶鹅鹅思路跟不上了。她回答不出来。
脊骨换了一种问法：“那么，你犯下这些无伤大雅的小错的时候，希望自己得到原谅吗？”
叶鹅鹅张嘴要说话，却忽然觉得喉咙哽住，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她发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希望。
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她有些不太清楚该怎么处理现在的场面。
茫然之中，她听到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她的背上又温暖起来。
她便蜷缩在这片暖意里，听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平静。
直到她平静了，脊骨依旧没有开口。
叶鹅鹅迟钝了很久的感知难得回归。她知道，这个氛围里，她说什么都可以。
她道：“我小学的时候就是如此。从来没有人在意，小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背负了什么压力。所有的大人都觉得小孩是一心只知道玩耍的生物，认为小孩没有自己关心的事物，只有责骂、羞辱和棍棒才能管教小孩。如果小孩把他们对想要做成某种事情的野心表露出来，即便是正当爱好，大人也会觉得他们不务正业。成年人把不能对其他成年人施加的粗鲁而反复无常的暴力和敌对情绪尽可能地宣泄到小孩子身上，称之为管教，在小孩身上建立了以攻击为基底的规则，然后反过来责怪直接对别人表露出攻击性或者因为过于害怕被攻击而不合群的小孩，称他们为坏孩子，还总是跟小孩的邻居、老师、亲戚、朋友说，这孩子从小就是坏的，他们一直纠正不过来。于是整个世界都结成了一块铁板，一起把这个孩子定义为坏小孩，从来不以正常的方式对待她。等到这孩子做出了很多努力终于慢慢变得适应社会、能够以正常人的方式跟父母辈交流的时候，那些有着监护权的人又会说，他们为孩子付出了那么多，孩子为什么不能体谅他们。果然啊，这孩子就是冷血的，要不是他们教得好，完全是天生的犯罪者。”
叶鹅鹅抱着膝盖道：“小时候我不能理解那些成绩好又开朗的同学，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活得那么自在，时时刻刻都可以展现出最自如的样子，不用费尽心思揣摩周围环境的安全程度，不用模仿着那些不受到惩罚的人也可以获得安全。现在我也不能理解那些活得随性又潇洒的人。如果这个世界的规则真的是我看到的那样，只要某一方面做得不够好，就应该被踩到地狱里永不翻身。那么，为什么他们可以得到那么多宽容和爱，明明他们只是普通人，明明……他们小时候做事说不定还没我做得好。”
过了很久，脊骨才问：“你觉得他们应该受到惩罚吗？他们不完美，却能够享受那么多美好。”
“如果我觉得他们应该受到惩罚，我就变成我讨厌的那种人了。”叶鹅鹅呢喃，“他们不该受到惩罚，我也是。只有我所处的，这个世界被扭曲的那个角落，是错误的。只不过，作为一个无法以正常方式生活的人，我会嫉妒那些可以轻易走在阳光下的人。我嫉妒他们存在的方式。”
脊骨道：“如果我的身体还在，我会忍不住想亲你一下。你很可爱。”
叶鹅鹅困惑。
她不太明白可爱这个词到底是怎么跟自己联系在一起的。
脊骨主动解释道：“嫉妒是可以存在的，嫉妒别人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就算嫉妒别人，你还是很可爱。”
叶鹅鹅还是不明白。不过，她道：“谢谢。”
她又发了很久的呆，一直在桌前坐到了中午才把草稿本收起来，出去用怪物数值兑换了食物。
她跟脊骨道：“我觉得我的变化很有用，我不想就这样全都浪费在兑换食物上。”
脊骨：“玩家可以使用怪物零件改造自己，增加怪物数值。”
叶鹅鹅拿出她获得的第一个怪物玩偶，捏了捏，看看草稿本：“这是制造幻觉的怪物，吸收它能够获得的技能大致是制造幻觉一类。我思维受限，不能构建出完整的幻觉。所以这个对我来说用处不大。”
然后拿出塑料骷髅：“这个的技能……”
她表情空白了一瞬：“好像是招募长工？”
脊骨：……
一个副本的主要怪物要是只会招募长工，那也太寒酸了。
但它在副本里是沉睡状态，对这只怪物也不熟悉，无法判定它的主要技能。
脊骨生硬道：“既然它的技能这么没有格调，就不要它了吧。”
叶鹅鹅把两个怪物玩偶放进书包里，苦恼道：“要是有可以换怪物零件的地方就好了。”
脊骨：“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样的地方。”
叶鹅鹅眼睛一亮。
根据脊骨的提示，叶鹅鹅七弯八拐出了玩家休息区，在黑色岩石平原上走了很久，最后找到了一座用黑岩砌起来的城堡。
城堡大门左边摆着一个剃光了肉的怪物骨架和一只风干了的长了章鱼腿的海洋恐龙，右边摆了一排作出迎宾姿势的人类骷髅，骷髅上方人·皮旗帜随风飞扬，残忍里带了几分诡异的公平公正。
海洋恐龙的腿上卷了一个牌子：绝对公正的深渊交易处。
叶鹅鹅看着两边整整齐齐的尸骸，惊叹：“真的不是虚假广告！”
脊骨：“当然，这可是法则之主亲自创建的折叠空间，与所有深渊相连，能够在里面碰到任何一层深渊过来的怪物和人类玩家。”
叶鹅鹅跃跃欲试。
脊骨缅怀：“这是我被切开之前最喜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