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复盘会
第二天宁筱曦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她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阳光温暖。宁妈妈正坐在床边上看着她。
“妈……”她甜笑着眨眨眼，伸了个懒腰：“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宁妈妈没好气地说。
“啊？！”宁筱曦腾地一下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地：“您怎么不叫我！”
宁妈妈一把就把她按回去了：“老实躺着！”
“不是……公司还有事呢。”筱曦讨好地说。
“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啊？”宁妈妈横眉立目：“昨天送你回来的小伙子说了，你们公司的领导，今天让你在家休息一天。”
宁筱曦眨眨眼，领导？哪个领导？
陈铎生吗？陆翔宇吗？还是……邹峰？
昨晚痛到晕眩，就连记忆都仿佛模糊似梦。
那个人在黑暗中低下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怎么都教不会你，是不是？”
筱曦又眨眨眼。
那一刻，来的人是邹峰？还是云骨？
宁妈妈啪地拍了她脑袋一下：“刚才陈铎生来电话问候过你的情况了。打到家里来的。”
宁筱曦心虚地抬眼看了一下妈妈。果然，宁妈妈说：“要不是陈铎生打电话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他现在是你领导？”
宁筱曦慢慢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
妈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筱曦啊……”
宁筱曦掀开被角，偷眼瞧了一眼妈妈，乖巧地蹭了过去，抱住了她的胳膊说：“妈……有啥好吃的没，我饿……”
宁妈妈出去之后，筱曦一头又栽回了床上。
她知道妈妈的担心，就和江离的担心是一样的。
因为她们都认为，宁筱曦当初非常非常喜欢陈铎生。最终俩人走不到一起，是因为陈铎生毕业工作以后见异思迁。
但，其实不是的。
提出分手的，其实是宁筱曦。
因为她觉得陈铎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陈铎生毕业的第一年，进了一家大国企。
入职的岗位不是非常理想，所以刚开始工作上很不如意，工资低，看不到前途，一身傲骨和锐气在老板的折磨下，很快被消磨殆尽。
后来他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和工作关系，终于得到了上市公司一个大老板的赏识，跳槽了。
第二年，陈铎生去给大老板做了一年的机要秘书。那一年，他天天要陪伴在大老板左右，甚至连大老板家里装修他都跑去帮忙看场，几乎连和宁筱曦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但这都不是宁筱曦和他分手的原因。
那两年，宁筱曦眼见着陈铎生，从一个意气风发满怀屠龙梦想的少年，一步步地，却又是极其迅速地，变成了一个步步为营心机深重的男人。
不到两年的时间，他早已经把大学时代的梦想和激情都忘光了，脑子里剩下的，都是权谋，关系，利益和权力。
那时偶尔来学校找宁筱曦，俩人也会只言片语地聊到一些陈铎生的工作，好几次宁筱曦发表意见的时候，他也曾像昨晚那样笑着说宁筱曦：天真。
宁筱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真，但她觉得眼前这个复杂事故又圆滑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她能相处一生的伴侣。
她甚至觉得有些害怕，怕有一天，陈铎生会把这些权谋和手段，用在她身上。
既然这样，就不要耽误陈铎生的未来。
只是，她懒得跟别人解释这些一点都不实际的原因，也不希望妈妈焦虑，所以当身边的人误以为是陈铎生甩了她时，她就默认了。
这一次，当她考虑要不要加入公司的时候，一开始，陈铎生确实是个很让人纠结的因素。
但不是因为余情未了，而是因为这么多年都没联系，她不知道陈铎生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过去那段恋爱历史，又会不会让两个人非常尴尬。
但是，宁筱曦今天突然发现，也许她当初犹豫的原因中是有陈铎生的。但，她一旦决定了，陈铎生就完全不是一个影响因素了。她甚至在入职的第一天，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自然而然地把他摆在了“陌生新老板”+“大学师兄”这么一个定位上。
原来，这才是真的心里放下了啊。
其实，哪里真有放不下的人呢？人只有放不下的执念，回忆，和一段时光罢了。
宁筱曦想，江离放不下的也不是雾朗。在那一夜痛哭之后，她放下的，不过是那个没有机会弥补的遗憾吧。
因为放下了，所以后来再说起雾朗的时候，她才能那么风轻云淡。
江离，是因为山猫放下的吧。
那自己，又是因为什么放下的呢？
宁筱曦眨眨眼，有点不敢继续往下想了，赶紧一把抓起手机去翻微信。
罗存浩和陈晶早上都发了微信给她。
［是骡子啊：筱曦姐，你咋样了？身体好些了吗？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哈，有我们呢。］
［晶晶：曦姐，怕你担心，跟你说一声产品已经回滚了，新版本周思媛她们还在继续测试。］
反而是正主周思媛，一条微信都没发。
陈铎生也给她发了几条微信，都是在关心她的身体。想来一直没回，终于给家里直接打电话了。
筱曦接着往下翻，手指却顿住了：因为屏幕下方多了一个新加好友的申请。
她心里突的一跳，点开去看：
——“峰”申请成为你的好友。
筱曦想都没想就立刻点了接受，好像晚一秒这个申请就会撤回一样。
屏幕上弹出对话框，“你已经添加了峰，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头像是一座被高空白云环绕包围的雪山。
打开他的朋友圈，里面什么内容都没有，只在签名档上，写着一句话：云是山的背影，峰是云的骨头。
筱曦眨眨眼，抬起头，看着窗外灿烂的冬日暖阳，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那么，从今天起，她终于有资格成为他的朋友了吗？
那种，从此无论天涯海角，相隔多远，都不会轻易再走失的朋友。
微信里又来了新消息，宁筱曦赶紧低头去看，不是邹峰，是罗存浩。
［是骡子啊：曦姐，跟你说一声，下午两点翔宇哥要开事故复盘会。］
宁筱曦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蹭的从床上蹿了起来。
…………
宁筱曦赶到公司的时候，发现自己团队那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几个负责基础运营的孩子们在低头忙碌。其中一个小朋友抬起头来，冲她笑了一下：“曦姐，骡子哥让我告诉你，复盘会在二层。”
宁筱曦点点头，放下大衣和包，直接上了二层。
果然，休息空间的正中央，围站着一大群人，一眼望去，得有二三十个，站成了里外两圈。
里面那一圈有陈铎生，陆翔宇，和吴凡。
外面这一圈，人可就杂了，既有吴凡的人，也有陈铎生的人。
一个研发人员正在发言，宁筱曦有点犹豫是不是要走过去，单薄的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握住了。
她一回头一仰脸，果然看到邹峰正靠在墙边上，此刻略略欠着身，垂着眼睛在看她：“不用过去，站这儿看。”
他说这话时，嘴唇都几乎没怎么动。说完，他的手放下了，整个人斜支着一双大长腿，又往墙上靠了过去。
宁筱曦可没这么懒散，规规矩矩地在他旁边站的笔直。
邹峰斜眼瞟了她一眼，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好了？”
宁筱曦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的身体。想到这次的病因，她有点不自在地低下了头，自嘲地：“嗯，好了。”
邹峰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又用余光夹了旁边这个垂首而立的小姑娘一眼。
啧，耳廓都粉了。
真的是个……很纯洁面皮又很薄的小姑娘啊。估计没怎么交过男朋友吧……除了陈铎生。
邹峰嘴角的笑意消失了，抬起了眼，看向了人群中的陈铎生。
技术人员在讲一大堆非常枯燥的技术术语，但其实都是细节汇报。邹峰听了几句就有点走神了，又转头去看宁筱曦。
她的神情很专注，听得非常认真，卷翘的睫毛不时缓慢地扇动一下，就像轻轻地扫过了邹峰的心尖。
邹峰抱着胳膊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宁筱曦并没有特别关注陈铎生。她的视线是随着说话的人移动的。谁说话，她的目光就会清清炯炯地落在谁身上，亮亮的。偶尔还会不自觉地颔首或者不经意地摇头。
所有的思想都摆在表面上，就如一面一眼望的到底的清澈湖泊。
邹峰懒洋洋地笑了。
他见过太多太多的精英男性女性了，大部分人，早就锻炼的温和而不动声色，脸上总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真实的想法被包裹在重重的外交辞令里，天大的雷劈下来，都没有表情。
而这个姑娘，跟他们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她还年轻，她并不刻意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不认为有隐藏的必要。
真不知道，几年后她会变成什么样。
希望，她能永远如此……
会议已经开到了后半程，陆翔宇开始总结了。
邹峰微微弯下腰，凑到宁筱曦耳边低声问：“听了这么久，你觉得这次事故是谁的责任？”
他说话的时候，仿佛有淡淡的呵气扑在耳边，宁筱曦不敢回头，只咬了咬嘴唇：“事情已经出了，是谁的责任，真的这么重要么？”
邹峰笑：“不重要么？”
宁筱曦刷地转过头来，俩人的鼻尖之间离得只剩十厘米了，可是她似乎没有感觉到，有点冲的说：“如果事后追责有用，那还要提前规划干什么？次次都追责，谁还敢做事？与其找责任，不如去解决问题。”
邹峰莫名其妙地，注意力就被她那气哼哼的模样给吸引了，慢慢垂眼，深邃的目光落在了那张不停开合着的小小的红润双唇上。
这一眼，让宁筱曦反应过来了。连忙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邹峰不动声色地直起身：“那么，什么才有用呢？”
“当然是……提前预防了！”宁筱曦舌头打了下结，又往后小小地撤了半步。
邹峰不说话了，抬头去看陆翔宇，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从靠着墙边的姿势站直了：“那你知道当初做这个项目是为了什么吗？”
“啊？”宁筱曦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没有答案。
她怎么知道！她来报到的时候，这项目都进行到尾声了！
邹峰无声地叹息——不知道原委，就敢扑上去堵枪眼儿。还真当自己是黄继光董存瑞了。
瞥了她一眼，邹峰说：“给你三天，你梳理一下产品团队未来的思路，下周，你来一起参加战略讨论会。”
宁筱曦刷地抬起眼，才意识到，上一次邹峰的要求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货真价实的要求。
她下意识地试图反抗：“我……下周安排了好多事。特别忙，能不能不参加？”
宁筱曦下周的重点，是搞定周思媛和她下面那三个产品经理。
现在光想一想要理清那些可能存在的漏洞，问题和错误，就够她焦头烂额的了。
邹峰一时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但这一次，宁筱曦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一股隐隐的不悦和严厉。
她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不怒自威，什么叫泰山压顶。
宁筱曦心中一凛，甚至有点要冒冷汗了。
也许是昨晚的经历和刚才的交谈给了她错觉，她怎么又忘了——面前这个人是邹峰。
他，是个老板。
而她，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权力。
邹峰又开口了，语气平淡而冷静：“从今天起，产品团队的管理，jackie应该也交给你亲自负责了。”
“现在你麾下三驾马车凑齐该上路了。”
“不来参加战略研讨会，这辆车，你知道该怎么修吗？修好了，你又知道该往哪儿开吗？”
扔下这句话，他抬腿走向了陆翔宇。
宁筱曦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原来，邹峰心里什么都清楚。他知道她昨天为什么冲上了前线，也知道她为什么要玩命地死扛。
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刚才要拉住她？为什么不让她加入会议？难道，他是想告诉她，既然想要的已经得到了，那么已发生的不必抢着去背？
啊……宁筱曦突然品出来了。
邹峰是希望她，与其花时间去背负团队的历史包袱，作为新的管理者，不如把精力放到未来的事情上，盘点一下自己的装备，轻装出发。
那么，就把未来做好吧……
然后，宁筱曦眨眨眼，反应过来了，今天，已经是周四了……
三天？
妈蛋，那这个周末，岂不是又被免费征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