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她走了
女孩的唇冰凉柔软,携着一点淡淡的酒气,轻轻地贴在她的唇角,而又飞快地撤开。
她说:“对不起,梨姐姐,我喜欢你。”
谭明梨怔怔开口:“小水……”
我也喜欢你。
她凝视着女孩的脸,像要将她纳入心里一般,良久才呼吸发颤地开口欲言:“我……”
赵光水轻轻地按住了她的嘴唇。女孩小声道:“没关系的,姐姐,你不用回应我,我知道你的答案的。”
梨姐姐之前已经跟她说过一次了,她不想再逼梨姐姐开口拒绝她一次。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受得住一次被梨姐姐那样明确而又抱歉地拒绝。
她眼里含着一点泪光,却在努力地笑:
“我以为我会哭的哎,还好我忍住了,没有哭。要是哭了我就好丢脸呀,对不对,姐姐?从来没有人告完白之后自己先哭吧?”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对不起……”
赵光水肩膀都在发抖,她咬着嘴唇勉强忍住声音,抬起手背胡乱擦去眼泪,“对不起,梨姐姐,我让你失望了……真的对不起……”
谭明梨没有说话,她不再犹豫,紧紧地拥住了她。
“不要说对不起……小水。”
谭明梨抚着女孩的头,自后脑抚到耳廓,反复摩挲,嗓音发颤地低声说。她满心酸楚,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你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这没有什么值得你说对不起的。
她从来就见不得小水的眼泪。
赵光水小小地呜咽了一声,抬起手臂,也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肩。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喝白酒了呀……梨姐姐,所以我现在可以说对不起了……对不对?我遵照我们的约定了……我很听话的,姐姐。”
那个约定不是这样用的……傻孩子。
谭明梨心痛难当地闭上眼,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抚女孩的情绪。
她直到现在才知道人在情绪激烈压抑到极致时全身都会泛开一种酸麻,手臂软得几乎抬不起来,脱力般地浑身无力。
如果不是拥着小水,她恐怕要跪在地上了。
“……姐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也或许只有几分钟,赵光水轻轻地叫她,将她从巨大的悲哀中唤醒。女孩从她的颈侧抬起脸来,像只小猫一样,柔软湿润地凝视着她。
“我要走了。”
她轻声说。
她眼尾和鼻尖还有些发红,脸颊上有几道在她衣服里压出来的印,但已经明显地平静下来,除过手指还有些轻微的发抖之外,没有刚刚告白时那样的激动了。
好突然。
“什么时候?”
谭明梨凭着仅剩的一点理智勉强镇定地问。
“明天早上。”
赵光水答。
谭明梨脑海中一片空白。
明天。明天早上。怎么会。
她本以为自己跟小水还有几天时间可以相处的。
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好的。”
“要我送你吗?让姐姐明天送送你,好吗?”
谭明梨几乎是在恳求她。
“……”
赵光水只是沉默而又哀伤地看着她,轻轻地摇摇头:“不……姐姐。妈妈那边会有人来接我的。”
“求你不要来送我,我不能再见你了,一见你我就忍不住要心动,忍不住想求你再多疼疼我,忍不住幻想是不是你或多或少也是喜欢我的。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姐姐。”
“求你不要因为可怜我就对我好,也不要因为觉得对我有愧疚就想补偿我,我虽然很没用,没办法拒绝你,但也是有自尊的,姐姐。”
“所以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拿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要对我好,也不要再来见我。”
赵光水眼眶通红,哽咽了一下,轻声道:“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她勉强站直身体,最后深深地、眷恋地看了一眼谭明梨,随即转身离开。
……小水走了。
谭明梨静默良久,一点一点地扶着沙发跪在地上。
身体在发抖,几乎支持不住再站立下去,她勉强忍着没有在小水面前失态已经是极大的毅力在支撑了。
她眼前一阵一阵的晕眩,胸口闷疼,无力地支住了眉心。
她有一点点低血压,平时很少犯,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忽然浑身发软。
谭明梨低下颈轻轻喘息,面色苍白得厉害,勉强抵着沙发角靠住身体,才不至于完全倒在地上。
她失神地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
刚刚小水吻了她。
那样无望,而又那样尊重克制地,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她。
她跟小水之间的第一个吻,竟然是这样子的。
音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别的曲子,刚刚小水在的时候她只能听到小水的声音,完全忘记了它,现在小水走了,在这样空寂虚无的冬夜中,在这样欢乐喜悦的节日里,她才在一片萧瑟狼狈中听见了音响的声音。
是林忆莲和李宗盛合唱的一首歌,名字叫《当爱已成往事》,悠悠荡荡地低吟浅唱:
“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忘了你也没有用,
将往事留在风中。”
……呵。
此情此景下谭明梨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她苍白着唇,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这音响真的好智能,放的歌好应景。
听起来几乎像是对她的诅咒和嘲讽。
第二天是周六,赵光水早早地起来,浇了花,打扫了房间,给电饭锅上了定时,收拾好行李,背着书包拎着行李箱打算悄悄地走,她不想吵醒梨姐姐。
她刚轻手轻脚地拉开门,谭明梨就走出了房间。
女人素着一张脸,气质仍旧温静清雅,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但语气还是柔的。
“小水。”
她扶着门框,微微笑:“再见。”
她遵照小水的恳求,没有跟女孩多说一句别的话,也没有说出半点压于心底的挽留和关心。
只有一双眼睛清清浅浅地注视着整装待发的女孩,安静而又哀伤。
她像一件美丽的瓷器,泛着精致柔和的微光,端正持重,温柔体面下藏着骄傲与自矜,只在极少为人见的间隙心甘情愿地自己坦露出一闪而过的脆弱。
赵光水不能见她这样的神情,她慌乱地低下头,小声道:
“姐姐再见。”
道完别,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坚定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知道,如果今天再不走,她就走不了了。
一鼓作气一旦失败,她不确定自己之后是不是还有决心和毅力离开梨姐姐。
妈妈派来的人在小区门口等她,是个面容古板的年长女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出头,戴着眼镜,高马尾扎得一丝不苟,嘴唇抿成一条线,见她出来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朝她点点头,便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放到车后箱,再弯腰帮她打开后车门,手掌垫在她头顶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配上她穿的一身黑大衣,简直像上世纪港台片里才会出现的干练女保镖。
赵光水从来没见过这阵仗,被唬得一愣一愣,呆呆地仰起脸来看她。
这女人非常高挑,看她的时候需要低头:“怎么了,赵小姐。”
说话也四平八稳一板一眼的,跟机器人一样,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赵光水有点怕她,咽下去想请她不要这么客气的话,小声说:“我坐副驾就好。”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女人才目视着前方道:“我叫廉克勤,之前是赵董的生活助理,目前的工作是照顾您。”
“……”
她说话好严肃好正经,赵光水悄悄地瞧她的侧脸,目光落在她高挺笔直的鼻梁上,顿了顿,轻声道:“我叫赵光水。很高兴认识你,廉姐姐。”
廉可勤因为她这一声姐姐微微侧目,从后视镜里瞧了瞧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很稳健,只是道:“您不用这么叫我,我是干活的,叫我小廉就行。”
赵光水在一些问题上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固执:“那你先不要叫我您,可以吗?”
她轻轻地说:“我不习惯。”
女人这才真正地正视了她,视线又很快地收回来,很干脆地点点头:
“好。”
车没开一会儿就到地方了,妈妈给她买的房子离江城理工大学很近,谭明梨的家离江城理工也近,换句话来说就是——
新住处其实跟梨姐姐家也离得很近,并不太远。
赵光水回忆了一下来时的路,默默地在心里记下,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
直到切实来到新住处,坐在新房间的书桌前,她才忽然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下是真的离开梨姐姐了。
年轻女孩的心中生出深深的伤感和怅然。
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人,结果就喜欢得这么狼狈,这么大费周章,这么……两败俱伤。
推门离开梨姐姐家时,她在前一刻分明也看到梨姐姐一瞬间露出的受伤脆弱的神情。
她从来没有在梨姐姐的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
赵光水需要低着头抿着唇,用尽一切理智和自制力,才能忍住放下行李、转身投入梨姐姐怀里的冲动。
她好想抱住女人纤瘦的身体,告诉她自己不会走,请求她不要因为她而难过。
她知道,梨姐姐也是爱她的,所以她才会那么难过。
梨姐姐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是她在女人太过慷慨的温柔中迷失了心智,兴起了不该有的渴望,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梨姐姐没有错,是她太贪心,太不知好歹了。
世界上有谁能摘下月亮呢?
正当她失落怅惘时,廉克勤敲了敲门,打断了她的思绪:
“赵小姐,你还没吃饭吧?来吃饭了。”
赵光水点点头,尽量不再去想梨姐姐,乖乖地跟着她出去。
两人正走着,廉克勤忽然在前面止住脚步,赵光水在低着头走神,没及时反应过来,差点撞到她身上。
“廉姐姐,你……”
赵光水懵懵地摸了摸头,正想问她怎么了,就被高挑瘦削的女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按到了怀里。
廉克勤语气还是那样,古井无波,四平八稳。她伸手摸了摸赵光水的头:
“我觉得,你好像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我买的心理书上说,如果小孩子表现出情绪低落,那就应该给她一些肢体接触,安慰她。”
她低下头来:“你现在有感觉好一点了吗?”
赵光水呆了片刻,随即今天头一次真正开心地笑起来。
这位廉特助,好像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可怕,是个很细心很温柔的人诶。
她伸手环住女人的腰,轻快地抱了抱她,道:“谢谢姐姐,我感觉好多了。”
“我们去吃饭吧。”
抱完她就松开手,振作起来,明亮地笑了笑,朝餐桌那里走过去。
“……”
廉克勤望着女孩纤细的背影,眼角若有若无地展开一点笑。
赵董很烦人,但赵董的女儿却挺可爱的。
谭明梨垂下眼睫,将微信聊天框里的“之华姐,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小水现在住在哪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放下手机,她靠在桌边,就着水吞下几颗白色的小药片。
她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未眠,起来之后头疼欲裂。
谭明梨撑着额角,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由着椅背支撑自己的身体。
房子里空荡荡的,窗明几净,寂静索然而又了无生气。
阳台上开着粉白的几株花,还有之前去植物园时买的白云叠翠,是小水今天早上临走时浇过的。沙发上依次坐着哆啦a梦、没牙仔,玄关上趴着史迪奇,是她因为小水喜欢才买的。
但是现在,小水却走了。
她还会回来吗?谭明梨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客厅里圣诞树依然闪闪发光,翠绿浓郁,地毯上堆着漂亮的礼物盒。小水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它们。
桌角上贴着防碰撞的保护条,是她之前因为小水老是容易被家具磕到,才特意一个一个将尖锐的直角处全部包起来的。
小水走了,可这房子里却处处留着她的气息。
谭明梨仰起脸来,轻轻地捂住了眼睛。
她知道的……小水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