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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您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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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光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谭明梨。

    女人的话像一记闷锤,砸得她头脑发懵,好半天才回过魂来,几乎茫然若失,喃喃着应:

    “啊……那是挺好的。”

    “姐姐,你……”

    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楚,垂下眼,轻声发问:“你当初,跟你前夫结婚……就是因为你喜欢这样的人吗。”

    小水连质问她,也是这样软绵绵的,舍不得武装起锋利,更遑论咄咄逼人。

    她明明有许多种更刻薄的话可以用来刺伤她的,但她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谭明梨静静地凝视着她,道:“是的。”

    “那你喜欢过他吗?”

    赵光水低声问。

    “喜欢过。”

    谭明梨如实承认。

    “那你爱他吗?”

    “……”

    谭明梨沉默了。

    她知道现在应该说“爱过”更好,但是……

    “没有。”

    她轻声答。

    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她都不愿意在小水面前说违心的话。

    “是喜欢过的……”

    谭明梨轻轻地补充,“但说到爱,就似乎有些太过了。”

    她在遇到小水之前,并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从未在爱情中尝过患得患失、百般心痛的苦。

    也正因为她从来都没爱过,动情动心的不是她,所以在上一段婚姻中她总有一种举重若轻的不在意,仿佛随时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

    所以沈青洲常常不安,经常不自觉地讨好她,对她从不敢怠慢,在终于忍受不住出轨之后被谭明梨果决地宣布结束,才会在离婚时那样绝望地问她,“你这样的人,是不是从来都不会爱上任何人。”

    她以前也以为沈青洲说的是对的。

    夜深人静乌鹊绕枝之时她难以成眠,借着凄清的月光在枕上回首自己过往近三十年人生,只觉得一片萧瑟虚无,没有留下任何值得珍视的回忆。

    她想这可能是她的命,爱情也并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或许她就是这样的,只懂得如何步步筹谋寸寸计算,不懂得什么是爱。

    但她直到现在忽然才发现——

    谭明梨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光水,像是要把女孩的面容牢牢印刻在心底一样。

    她眼眶也禁不住有些发酸,但她很快地低下眼睫,眨去了泪意,飞快地掩饰住自己极其少见的失态。

    沈青洲说得不对。他是错的。

    她分明早已经爱上小水了。

    可她却没有办法跟她在一起。

    她甚至要亲手推开她。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令人感到心痛无奈的事吗?

    赵光水一直低着头,抱着抱枕,没有看她,也就错过了谭明梨凝视她时眼中的深深眷恋和痛楚。

    她只是轻轻地问:“可是姐姐,既然你不爱他,为什么要跟他结婚呢?”

    她不明白,很不明白。

    结婚这种事难道不是应该双方十分相爱才会做的吗?

    谭明梨强压下心中的闷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仍旧温和宁静。

    她轻声说:“小水……这世上,并不是一定要相爱才能结婚。”

    “婚姻只是一纸合同,牵扯涉及到的是利益,是博弈,是衡量取舍,是趋利避害,跟爱并没有什么关系。”

    谭明梨低下眼睫,继续道,“换句话来说,爱情并不是婚姻的必要和前提,它只是一个……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当然好,但如果没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世上绝大多数的婚姻都是这样的,大多数人只是觉得彼此合适,一个人难以在红尘间撑下去,以及受世俗观念的影响和对孤独终老的恐惧,这才结成一个利益共同体,搭伙过日子罢了。真爱就像传说中的鬼魂,至死不渝和坚贞不二只出没在高中生爱看的言情小说里,但很少出现在婚戒和白纱之间。”

    “真爱也好,所谓的灵魂伴侣也罢,从来都是稀缺品,我并没有奢望我能有那么幸运遇到它们。”

    谭明梨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她仍然安静而又温和地说了下去。

    “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渴望被爱,可人人都不想付出爱。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根本不懂得如何爱与被爱,他们甚至都不明白什么是爱,只是在日常生活中划分举例出一个个标准和条件,觉得做到这些事,就是爱;做不到,就是不够爱。可是我们都知道,不是那样的。”

    “爱情很少见,小水,非常少见。我不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选择就不去结婚。”

    “我爷爷认为,婚姻对女人来说是剥削和束缚,他说得很对。如果不是因为一些原因……我想我也不会步入婚姻,我大概会是一个独身主义者……”

    说到这里,谭明梨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是,我也不排斥婚姻——假如我能从中获得我想要的东西的话。”

    “婚姻对我来说是场交易和契约,只要我的伴侣遵守约定,不出格,不过分,我并不在意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爱。这样说,你明白吗?”

    赵光水听懂了她的一切话。

    但是——

    “我不明白……”

    她轻声说,“连这也可以去权衡利弊,去利用吗?”

    “……”

    谭明梨低声道,“对我来说,可以。”

    她就像不在意其他人一样不在意自己,她自己本身也在她算计利用的范围之内。

    赵光水抬起脸,直视着她,问,“姐姐,那如果是我呢?”

    “如果我遇不到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办?你会期望我嫁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吗?即便我根本不喜欢他?”

    她眼里已经有一点闪烁的泪光了。

    谭明梨默然片刻,才道:“我并没有这么说,小水……”

    “婚姻从来都不是必需品,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如果你不想结婚,那也很好,没什么问题。”

    “而假如你选择步入婚姻,能有爱情,那当然是很好的。但如果不幸没有遇到……”

    谭明梨缓了一下,微微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轻声道:“那就嫁给一个修养好的人。”

    “至少会有亲情。”

    她温和而又冷静。

    “梨姐姐……”

    赵光水愣愣地轻声叫出女人的名字,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谭明梨,像是第一次才认识她一样。

    她咬着嘴唇,哽咽着小声问:“你是认真的吗?”

    女孩跪在沙发上,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即便已经满眼盈泪却仍然倔强地要直视她的眼睛:

    “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梨姐姐?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求你了,梨姐姐。

    不要承认,不要说出来,哪怕你骗骗我也好,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信的。

    ——别这么对我,别对我这么残忍。

    谭明梨眼眶也红起来,她握紧了手指,嗓音发颤,轻声说:

    “是真的。我一直以来,就是这么想的。”

    “小水,你觉得我太过理性也好,太过无情也罢,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明白吗?我不是什么高尚完美的完人,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也会苦心经营,我也会冷眼旁观,归根到底,我只是一个趋利避害的普通人。”

    谭明梨掉下眼泪,“我……从来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我只是希望你幸福,小水。”

    她轻轻地将女孩冰凉的手放开。

    “……”

    手被松开了。

    赵光水脸色苍白得厉害,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梨姐姐。”

    她已经明白梨姐姐的意思了。

    赵光水不是迟钝的人,相反,她极其聪明敏感,在刚刚一番对谈之中,她敏锐地意识到,梨姐姐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心意。

    她在委婉地暗示敲打她,让她死心。

    而谭明梨刚刚对于婚姻和爱情的观点更是冷静理性得让她遍体生寒。

    赵光水在沙发上怔忪地坐了片刻,起身离开客厅,在走廊处又停下来,没有转过身,就着这样背对着谭明梨,轻声开口:

    “我在年底之前,就会回到妈妈给我安排的房子里去住的。”

    谭明梨浑身一颤,无力至极地闭上了眼。

    她说:“好。”

    “这几个月,真的劳您照顾了……谢谢您,梨姐姐。”

    小水叫她“您”了。

    谭明梨的眼泪打湿了衣服,但她却安静无比,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无声地流泪。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嗓音除了一丝细微的颤抖之外,在外人听起来甚至仍旧平静安稳,“我是你的长辈,之华姐把你托付给我,这些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在我离开您家之前,我们还能像之前那样相处吗?”

    赵光水轻轻地问她。

    “我保证,不会有任何……过分和逾越的举动,就像我们刚认识时的那样,可以吗?不是谭明梨和赵光水,就只是长辈和朋友的孩子,好不好?”

    她恳求她。

    谭明梨仰起脸,眼泪流到下颌上,她轻声应:“好。”

    除此之外,她几乎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她跟小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刚刚是她失态了,难以克制地在心爱的女孩面前说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观念和想法,而小水比她想象得更加聪慧敏感,只需要几句话,已经明白了一切。

    本来在她计划中,离这一步还有段时间的……

    感情上的事,向来是堵不如疏,或许是她将自己的感情压抑得太久,才会像今天这样狼狈,事态也才会像现在这样失控。

    在她的想法里,这是下下策。她知道自己的决断必然会让小水伤心,但又想尽己所能让小水不要太伤心,想一步一步来,不想一下子让她全部明白。

    但是这种事,终究还是人力不能计算妥当的。何况感情与别的事情不同,在她跟小水之中,她早已经不是能旁观者清的局外人。

    她太自负了,是她失算。

    “……我让您哭了。”

    赵光水还是听到了她极力忍耐的啜泣声。

    “没关系。”

    谭明梨掉着泪,却含了一点温柔的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像你说的那样,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羁绊,难免总是要流泪的,对不对?”

    “您爱我。”

    赵光水说。她用的是陈述语气。

    “……是的。”

    谭明梨供认不讳。

    “我也爱您。”

    赵光水擦了一把滚到下巴上的泪,飞快地说。

    “……”

    谭明梨沉默了一瞬,轻声道:“我知道。”

    “那您喜欢我吗?”

    赵光水语气很安静,像问您觉得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平常自然,却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令人窥见一角她此刻心底是怎样的紧张不安。

    谭明梨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她艰难地低声说:“小水,我很抱歉……”

    这就是她的答案。

    谭明梨向来坦荡,可能她这辈子最大的谎言,就是向小水说她从没有对她动过心。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只是……”

    “只是我表现得很明显,对吗?”

    “……对。”

    “您下午还出去吗?”

    赵光水问她。

    “不出去了。”

    她想留下来陪陪小水。

    “没关系吗?”

    赵光水委婉地问。

    “没关系。”

    她低声答。

    “……”

    赵光水好久没作声,“这么说,您是因为我才……”

    谭明梨没有答话,沉默地承认了她的猜测。

    啊……

    赵光水撑住墙壁,因为她的手臂在难以自制地发抖,不这样她几乎已经站立不住。

    “其实我从来没有奢想过您会喜欢我,您不用这样的……”

    她心中酸楚难当,嗓音发颤地说。

    谭明梨苦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你一直都是好孩子。但是我……我不能……”

    她吸了一口气,勉力说下去,“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一味地放任下去。”

    “……”

    她说放任。

    在梨姐姐心里,她对她的喜欢只是需要翦除的枝蔓,是需要治理的溢出来的池水,是需要纠正的错误。

    赵光水轻声问:“您中午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你呢?”

    “我也是都可以。”

    “那么跟昨天一样,好吗?”

    “我去帮您洗菜。”

    “好。谢谢。”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久久地,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任何话。

    赵光水忽然转过身,目光清清澈澈地望向她,她眼眸漆黑,因为刚刚哭过,又像雨后山景一样清透湿润。

    她用这样的一双眼睛望着谭明梨。

    “梨姐姐,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觉得爱情是场博弈。”

    谭明梨怔了怔,有些茫然看向女孩。

    “我不喜欢把爱情说成一场需要步步观望揣测的博弈。这不是棋局,也不是较量,不必斟酌策略,权衡利弊,计算出一个最优解。我也不喜欢在爱情中分出输赢对错,比较谁付出的多,好像谁先动心谁就先输一样。爱情天生就不是理性的,它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就像是本能,像喝水吃饭一样自然普通,爱是不加思索的。姐姐。”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博弈,”赵光水轻轻地说,“那我会退出。”

    “在我这里,您永远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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