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傅濯站在阶梯口沉闷的吐了一口烟,熟练地碾灭地上的烟头。拿出打火机,才发觉烟盒里已经没有烟了。他掏出手机给自己的助理发消息,来的时候带包烟。过了几秒,又改了主意。算了,别带烟了,把我办公室大衣拿过来。
赵助看着自己老板一会儿一个主意,也见怪不怪。自从八月初出事以来,自己老板身边的气压就很低。从来不抽烟的人,俨然往老烟枪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傅濯走到稍微宽敞一些的地方,松开了西服扣子。冬月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寒意,吹在身上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漫无目的地看着路上零星路过的行人,不知道这些人的家里都有些什么烦心事呢。除了早些年刚刚接手公司,没命的连轴转那些年,他已经很久没有吸烟了。说起戒烟的起因,还是有一次难得有时间,去小学接时凝放学。小孩儿背着明显比她大很多的书包,板着小脸让霍钧牵着往前走,两个小孩子都长得粉雕玉琢的,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也特别显眼。傅时凝刚出校门就看见了他,背着书包一颠一颠地就跑了过来。伸着手要抱,刚把她抱起来,又见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推开他,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你好臭。”那时候他刚在酒局里和生意伙伴谈完合同,一身烟酒之气。后来他就戒烟了,一晃就过去十年了。他本以为人到中年,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人生乐事大抵如此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因为一场错误失控了。
今年八月初的时候,和他有过一面之交的抚州大学教授傅昱升带着个和姜芸酷似的女孩儿找到他,说明当初两家人抱错孩子的时候,让他终于明白有时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就足以改变一生,平淡的生活一朝迈入比戏剧还荒谬的失控轨道。他们甚至没有多少时间思考,傅萱患了急性白血病,急需骨髓移植。傅昱升等人也是在去做骨髓配型的时候才发觉当年的错误。一向对时凝不假辞色的姜芸,看见这个被病痛折磨的不像样子的亲生女儿,痛哭流涕。当即推了已经敲定好的剧本,只为了抽出时间好好陪陪傅萱。他们的运气很好,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他和傅萱配型成功,手术很成功,术后康复也很好,直到昨天。
姜芸从来都不喜欢时凝,在时凝是她亲生女儿的时候就不喜欢,到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养女没了血脉纠葛就更不喜欢了。他妻子的心思他多少还是知道些。当年姜芸怀孕的时候,正是她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作为当红的顶流爱豆,被狗仔拍到挺着孕肚去产检,对她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一时间网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大量粉丝脱粉回踩,他的对手和姜芸的对家都疯狂落进下石,网上各种猜测八卦铺天盖地,层出不穷。
那时候傅濯刚刚接手公司不久,自己还在被公司里的元老压得喘不过气,只能勉力护着姜芸不被他们下狠手,对于她的事业也无法提供多少帮助。姜芸的公司两边都不想招惹,让她回家安心养胎,等风头过了再回来,算是变相雪藏。一夕之间跌入谷底,对于姜芸这样一路顺遂又事业心很重的人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她浑浑噩噩很长一段时间,无可避免地迁就于肚子里的孩子,自生产后更是很少过问小孩子的情况,这也是后来抱错孩子的诱因之一。
他想着大抵天下父母没有不爱孩子的,几年前姜芸也凭借电影重新翻红,时间总能让她慢慢放下心结。可如今姜芸已然陷入偏执,将她和傅萱错过的十五年人生,都归咎于时凝的雀占凤巢。傅时凝越出彩,越耀眼,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变相的折磨,都在无时无刻不刺激着她,本该健康快活,在他们的宠爱中长大的应该是傅萱,而不是如今躺在病床上经历一场又一场生死磨难。她在将对傅萱的愧疚,转化为对傅时凝雀占凤巢的愤怒。
一开始他以为等时凝明年高考结束,上了大学,雏鸟离巢,远走高飞,局势会缓解很多。如今却隐隐有预感,姜芸等不到明年六月。傅濯沉沉地叹了口气,披上助理递过来的大衣。“烟味还重吗?”
“已经很淡了。”
“辛苦你了,”傅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他手里的信封,很漂亮的封面,有些宠溺地笑起来,“年轻小孩儿就爱这些。”
赵助附和,“我小妹也爱追星,上次给她带回去一张签名照,能高兴好几天。”
傅濯有些意动,心想到时候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给时凝搞一个。
“行了,回去吧,这个月奖金翻倍。”
“谢老板。”
傅时凝躺在床上,仰着头,这样可以稍微缓解一点儿疼痛,医生没有给她打止痛,这会儿她感觉自己的头皮火辣辣的,非常难受。
傅濯一进门就看见时凝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看见他来了,也没有反应。
“生我气了?”
傅时凝动了动手指,示意他帮自己摇高点儿。
“我要吃柚子。”
傅濯看了看她床头放着的柚子,微微抬手就能拿到。
“要是我不来是不是就不吃了?”
“宋姨再过一点儿就会过来。”
傅濯失笑,“你宋姨把你宠坏了,这么近都不愿意自己剥。”
傅时凝不吭声,只是又指了指柚子,催促傅濯快点儿。
傅濯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给她剥柚子,“学校那边我给你请了假,你们这几天在联考,没有上课,霍钧说要是需要的话他可以来给你补课。”
傅时凝小口小口吃着柚子,盯着他的手发呆,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傅濯停下来,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信封。“哇哦,这是什么?”
可惜傅时凝这会儿不想配合他搭戏,只是睁着黑溜溜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看。
傅濯将信封递到她面前,“不打开看看?你不要,我可就给霍钧了哈,正好到时候他也比赛结束了。”
傅时凝一脸平静,“哦”
傅濯瞅了她一眼,满满撕开了封面。随着信封打开,本来颓丧游神的小孩儿,突然从床上蹦起来,整个人抱住傅濯尖叫,傅濯手里拿着的是屠屠的演唱会门票!!!
“别叫了,小心伤口,头不晕了?”傅濯怕她动作太大扯到伤口,把她又按回床上。
傅时凝小心翼翼收好门票,听话地躺了回去,眼睛亮晶晶的,神采飞扬。
“到时候你要帮我请假!”她现在已经高三了,学校一般不会轻易放人,“我们准备什么理由啊?”
傅濯指了指她的头,征求她的意见,“带你去复查?”
傅时凝放下心来,“老爸,你最好了。”
傅濯没脾气的笑起来,“刚刚是谁还爱理不理的?”
傅时凝宝贝的将票收好,再次确认了一遍,“那我们说好了嗷。”
“嗯嗯,门票都给你买了。”傅濯宠溺的将剥好的柚子递给她,整个人也跟着轻快了不少,哄小孩真难。
他见傅时凝现在心情不错,终于转向正题,“时凝,等你病好了,去你温姨家待几天好不好?”
傅时凝还沉浸在喜悦里,闻言没有反应过来,“温姨不是要到国外出差吗?”而且他们和温姨毗邻而居。
“等你病好了,你温姨也差不多回来了”
傅时凝有些意动,“可我要给小萱补课,回去都很晚了。”
因为傅萱生病休学,姜芸让傅时凝每天回来,都给傅萱补习一个小时。
“我给小萱找了老师,你妈妈同意。”
傅时凝这时已然反应过来了,清凉的柚子在口中带着清甜,傅时凝却陡然感到喉咙堵着一股酸涩感,枕头下的门票仿若带刺般,尖锐地洞穿了她整个身体。
她沉默半响,“是你的意思还是妈妈的意思?”
傅濯想摸摸她的头,刚伸出手就看见她满头的白色的纱布,又悄然收回手。
“你不要乱想,只是去你温姨家住几天而已,你小时候不也是天天往你温姨家里跑吗?”
傅时凝感觉自己的眼睛又有些泛酸了,哪有人住在邻居家里的。她克制的深呼吸,平缓自己的情绪,很显然爸妈已经安排好了,现在不过是来通知她而已。
结果还是没有忍住,哭了出来,“我们当初说好了的,等到高考结束,我就会离开。傅萱过敏的时候,我还在学校里,并不应该怪在我身上。”
傅濯看着她梨花带雨,心疼起来。“别哭了,没人怪你。”
傅时凝哭得发颤打嗝,滚烫的泪滴在他手上,傅濯终于心软了,“好了好了,我们不住你温姨那儿了,就待在家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等傅时凝彻底平复了情绪,已经明白现在去温姨家,或许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了。不管傅萱的病好没好,她的存在对于姜芸他们来说,都是心里的一根刺,一根每每看见她就会作痛的刺。
她擦干了眼泪,满是鼻音地承诺,“我去温姨家,别赶我,好不好?明年高考结束了,我就回去。”
傅濯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也是泛酸。毕竟是他放在心上,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没有人赶你,谁都不会赶你走。”
宋姨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傅时凝红着眼睛,还在小幅度的抽泣。傅濯看见宋姨过来了,也轻轻松了口气。宋姨是他妈妈当年挑的人,照顾了他妈妈十多年,傅时凝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跟她很亲。“宋妈,时凝这边就先拜托您了。”
他摸了摸时凝的脸,起身离开。走开没多远,听见有人跟过来。是宋姨小跑过来了,岁月在她身上格外优待,和二十多年前初到傅家时除了眼角的细纹,并无多大差别,恍然让他有了一种母亲还在时空回溯的错觉。
“傅先生,占用一点儿时间?”
“宋妈,您客气了。”
“我是个外人,不该插手您的家事,但您夫妻两人平日里忙,时凝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样的性情,我还是知道的。你们或许都忘了,前天她也刚刚十五岁而已。她虽然早慧,上学年纪也早,但是从小被老夫人和你宠着,其实性子格外软。这样的人,要是真的被伤很了,就真的哄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