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香港
直到下飞机的时候，季萱然的脑海里依旧回荡着那句话。
元暻有苏醒的可能。
这几乎让她喜极而泣。
四年来，她曾无数次期望突然某一天，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元暻就睁开了眼睛，虚弱却微笑着问她，“我睡了多久？”
为了这个想象，她从未放弃过元暻醒过来的可能。
现在，元白屿回来了，还告诉她，元暻是真的还有希望醒来的，这让她有种梦想被实现的不真实感。
季萱然下意识望向元白屿的背影，他身姿挺拔、如翠如玉，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卓然不凡。
曾经她也以为四年后，经历过了这么多世事的她，不会再觉得元白屿还是记忆中那个美好至极的少年，那只会是特定人生阶段的美好回忆罢了。
可是，她知道自己错了。
无论岁月变幻，时移世易，元白屿还是她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少年。
对方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脚步微顿，却没有回过头来。
季萱然低下头，错过了转角侧身时元白屿侧头的轻轻一瞥。
办理入住后，各人都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或是在提前预览这次的参展商的信息。
季萱然和柳玥报了平安。
她是她最亲近的人，是她在孑然一身的世上为数不多的牵挂了，也只有柳玥，是真正相当于亲人的存在。
那些曾经意图卖掉她的人，不配被称为亲人。
柳玥的消息也很快回复了过来：“平安到了就好，就当来香港公费出差。”
季萱然的嘴角下意识微微弯起，犹豫了一会儿，她又发了一句话过去：“……白屿和我在同一个航班。”
“！！！”
柳玥那边发了三个感叹号过来。
下一刻，她的语音电话便已经呼入。
季萱然无奈地接起，便听见柳玥那有些震惊的声音：“你的小岛也一起去了？我的天啊，季萱然，你们这是什么进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小岛……
这是她以前私底下对元白屿的称呼，只有柳玥一个人知道。
其实这个昵称本已经好多年没听到了，但前些日子在酒吧，柳玥也说过一次……
季萱然怔了片刻，低声道：“没有，应该是偶然遇上了。我和他能有什么进展？上次都和你说过了，我们几次见面都不欢而散。”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又心酸又遗憾。
还好，这次在北城去香港的飞机上，他们的关系没有剑拔弩张，反而比前两次见面温和了。
其实，才是她一直想象中重逢的样子。
他们彼此带着礼貌而生疏的微笑打招呼，既不亲近，也不刻意疏远。
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人。
不过，她在冷静过后也思考了很久。她竟然觉得元白屿之前生气，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依然还在意着过去？
比起彻底的遗忘，她更希望他依然在意。
毕竟若是不在意了，便什么都不剩下了，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她还徘徊在过去的美好回忆里无法走出，竟然也希望有人能同她一样没有忘记。
她果然很自私。
但对于感情，谁不是自私的呢？
她已经为了一次任性的怯懦付出了代价，如果还有下一次，她希望自己能够勇敢一些。
昨日不重来，她能把握住的，只有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好吧，”柳玥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望，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没关系，我并不觉得元白屿已经忘了你了，臭丫头，相信你自己的魅力，有情人一定会终成眷属。”
柳玥的话再次让季萱然有些哭笑不得。
柳玥一直相信她和元白屿之间是两情相悦，可她哪知道元白屿可能更恨她。
他们之间的事情太过复杂，不是简单一句美好的期望便能形容的。
但她，仍旧感谢柳玥的好意。
这些年要不是柳玥一直陪伴着她，她不一定能熬过来。
“阿玥，谢谢你。”
季萱然顿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是叮嘱道：“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柳玥住在他们公司宿舍，那边其实挺热闹安全的，但她仍旧笑眯眯应了，挂断了电话。
季萱然忍不住出神了一会儿，其实柳玥自己都饱受情伤，还要来安慰她，她这个姐妹是不是没用了一点？
等在展会上看到有合适的，给她挑一个礼物吧。
她拿着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来滑去，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采购的事情有几位经理和下属，她其实只是来做最终决策和签字的，毕竟动辄上亿的采购不是小数目。
不过来珠宝展，可以看到同行们的优秀作品，国内外最新的流行风向，还能遇上美轮美奂的古董珠宝，对于珠宝人来说，也是一种享受。
沉思了一会儿，季萱然放弃了继续待在酒店的打算，她现在精神还不错，一点疲惫和困倦都没有，不如在附近走一走。
这里走几步路就是纪念碑，抬眼就能看见香港繁华的海岸线和对面灯火通明的维港。
晚风簌簌地吹着，季萱然的长发被吹乱了，她看着对面，忽然想起有一年和元白屿来香港的场景。
那次元白屿取得了班上的前三名，元暻奖励了他一大笔奖金，元白屿虽然不缺钱，情绪也可以眼见地高昂起来。
他带季萱然办了通行证，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踏上了前往港岛的飞机。
“小季老师，我的成绩有你的一份功劳。”
元白屿的表情依旧清冷，但已经和他有些熟悉起来的季萱然却知道他眸底闪过的那一丝愉悦。
季萱然有些无措也有些无奈，第一次坐在飞机上甚至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向来节俭惯了，一直以来是靠元暻资助才能交得起学费，为了生活费早早便去给年纪更小的孩子辅导作业、补课，上大学几乎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坐的绿皮火车。
来到北城，这里是那样繁华而美丽。她很久没有想起自己那满目黄土的家乡了。
在那里，连遇见成片的绿意都是一种难得的景致。
那时候香港在她家乡人民的口中，还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话，是遗世独立的金银岛，随手一拾就能捡到钱。
她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就这么来到了香港。
可真正双脚踏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季萱然才发觉，这里根本不是人们描述中的那样比北城还要繁华、富裕，衣香鬓影，纸醉金迷，这里也有窄小拥挤的筒子楼，步履匆忙衣裳朴素的底层人民，漆黑幽深的小巷，甚至有的地方根本不如她家乡的市里。
那一瞬间，她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很多事情需要亲自去经历，去领略，去探索，去发现，去思考。别人永远无法替你感同身受。
除此之外，不可否认的是，那一趟香港之行充满了无数的快乐。
迪士尼让她找回了缺失的童年、太平山顶的绝美日落和夜景、维港的游艇夜游和灿烂烟火、尖沙咀兰桂坊的纸醉金迷、油麻地的喧闹夜市……
那几日的快乐，可能让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她和他心有灵犀的相视而笑，看着日落和烟花安静地不发一言，在繁华和喧闹里静静感受着难得的人生体验……一切都早已刻入了骨髓里。
季萱然轻轻漫步走到了海岸的栏杆处，对面的星光大道那里是否人流如织？灯火微暗处是否有无数的爱侣成双入对，细语低喃？
而她所爱的人已经回到了她身边，却和她之间仿佛隔着巨大的洪流。每一次她想靠近，那波涛和浪潮就会怒吼着把他们推向更远的地方。
不是说人生兜兜转转吗，最后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呢？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跟着人流往回走，却被身旁两位小姑娘的窃窃私语吸引：“那个靓仔好正啊！”“太帅了，不然你去要个联系方式？”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着她们的目光望去。
穿着灰黑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裤的男人缓步走来，每一步仿佛踏在了她的心上一般。
他有着极其俊美精致的五官，肤色白皙，一双眼眸深邃如海，微长的头发恰到好处平添一份忧郁气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贵族公子一般。
两位小姑娘的讨论声已经几不可闻了，她们怔怔地看着那个男人走到她们身旁，目光从始至终都只看着一个人——她们身旁的一位美丽高挑的女人。
原来，他是为了她而来吗？
元白屿神色淡淡，微低着头看着季萱然道：“一个人出来，不知道危险？”
季萱然没有说话，确实是她理亏。
虽然知道元白屿就在同一家酒店里，但她哪里会去奢望能再和元白屿一起故地重游，只怕再次戳破心上那难以愈合的伤口。而且她只是想出来一会儿散散心，叫其他已经满身疲惫的人并不合适，何必兴师动众。
可他，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是出来找她的吗？
“我就在附近走走。”
季萱然抬起头，看着元白屿，声音也低了下去。
年轻而俊美的男人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才转头望向那依旧繁华忙碌的江面。
其实，他又怎么不清楚香港珠宝展在什么时候呢？
特地订了提早一天的机票，也只是为了那微弱的可能。
他赌对了。
在所有的偶然里，一定有什么是必然的。在所有的漫不经心里，一定有什么是深深在意的。
一踏上香港这片土地，往昔的那些美好回忆就匆忙涌现，像是笃定了他不会忘记一般。
看着元白屿带着清晰好看线条的侧脸，季萱然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欣喜。
至少，今晚元白屿的出现，抚慰了她因为回忆过去而生出的那点孤寂感。
这座城市人来人往，她没有半点安身立命的地方，但至少这一年的这一天，他和她又站在了一起。
“白屿，谢谢你。”季萱然轻声道，也随他的目光一起望向了远处灯火辉煌的夜景。
此刻她的心无比的宁静，无论将来他们会走向何方，至少她明白，过去的一些东西，是不可能说消失就消失了。
那些过往，都是生命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