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过去
“你先回去吧,我要和同学们聚餐。”
元白屿和女孩说完了话,走过来,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有季萱然此时察觉不到的炙热和些微的恼怒,似是对她的无动于衷有些生气了,语气也有些冷淡。
少年的心思难猜,情绪也多变。可惜的是此时季萱然没有注意到。
因为忽然涌上的各种情绪,她的头脑有些混乱,下意识地点头,轻轻说了声好。
她低着头,也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她有些不敢也不想看见他此时的笑容。
刚刚她都看到了,那是因为别人而笑的。
“白屿……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季萱然低着头,轻轻说道。
没有得到回应,她更怕看到的是无所谓的一张脸,更没有抬起头来了。
季萱然轻轻擦过他的肩离开了。
元白屿僵在原地,看着季萱然离开的背影,攥紧了手,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刚打完球,全身是汗,被风一吹,现在浑身都仿佛泛着冷。
季萱然情绪有些低落地回到了元家的别墅里。
这两天因为元白屿的事情,她住在元家。
她在想,其实她该走了。
她不该在这里的。
即便这里拥有他们很多美好的回忆,那些珍贵的记忆,她会一生都记得。
但以后,元白屿会有携手并进的女孩,她恐怕只能在远处默默地仰望着他了。
打开门,季萱然打开灯,本来有一丝奇怪为什么今天元家的佣人们不在,连灯也灭了。
下一秒,入眼是便是精心布置好的温馨漂亮的客厅,满目的气球和鲜花让家里浑然一新。
元暻带着微笑缓缓走到她的面前。
“萱然,你回来了。”
季萱然讶然地看着面前温和儒雅的男人。
“……元先生?”
这是一直悉心关照她的人,有救下她的大恩,又资助她读书,让她改变命运,季萱然从来不知道自己以后做什么能够报答他。
元暻曾笑着对她说:你成为一个能够对社会创造价值的人,便是对他最好的报答了。
为此,她更加努力读书,想要以后能够帮助元暻,能够帮助他人。
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元暻接下来的话语。
“萱然,原谅我很唐突地喜欢上你,”元暻温和地看着她,笑容也是那样温柔斯文,“我没想到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这让我明白,在这件事上,我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你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吗?”
“……什么?”
元暻这是,在和她告白?
为什么?怎么会?
季萱然头脑愈发混乱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思绪纷杂,而元暻的话更让她感到了不安和为难。
这近三年来,虽然她一直用辅导元白屿功课的方式来回报元家,也和元暻有一些接触。但她绝对没想过元暻会对她产生好感。
对她而言,他是生命中最大的恩人,是她要是用一生来回报这恩情的。
可元暻从来不用她回报什么,就算帮助元白屿,后来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己心甘情愿。
她从未想过,和元暻有什么更紧密的联系。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以自己幸福为代价,去回报元暻,这对他们来说,都不公平。
可其实,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
若没有元暻救她,她根本生死未卜。
若没有元暻一直资助她读书,她根本也不可能取得那么好的成绩,心无旁贷地考上这么好的学校。
世上有那么多个没那么幸运的季萱然,她知道她们的人生的什么样的。
更何况,她根本不敢辜负他的心意。
她自己隐约明白,她可能早已有了喜欢的人,她已然将心遗落在了别人身上。
虽然……和那个人之间没什么可能,她也不能答应元暻。
这是对元暻的不尊重。
然而,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元暻便温声问她,“萱然,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有喜欢的人吗?
季萱然在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何,突然怯懦了。
她不敢说出自己喜欢元白屿,她不敢承认,也没有那个立场喜欢他。
尤其是今天,再次亲眼见到学校里的那一幕,听到学校的同学们说那些话之后,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如此卑劣。
她怎么能产生那种心思?
在世人看来,这一定很荒谬和可笑。
人们不但会觉得她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能还会觉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我……没有。”
季萱然的脑海里闪过元白屿和那个女孩子相谈甚欢的画面,越发感到迷茫和深深的疲惫。
“没有的话,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元暻的笑容越发温柔,他目光温和而诚恳地问她,“萱然,我可以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的男友吗?”
季萱然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元暻一直是这样的斯文儒雅,他处处对她体贴照顾,从未有人这样待她一片赤诚真心。
在这之前,在她心里,元暻就是拯救她的神明,不可亵渎的存在。
他与她之间仿佛如隔云端,对他的感恩和恭敬占了大多数。
然而这一刻,季萱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她不忍见元暻黯然失落的模样,那会使她愧疚难当,而她自卑敏感的心思更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归根结底,她更不敢听到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
她不可能和心中的那个人在一起的,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心思,也该沉寂了。
他往后会有他的人生,他会和他喜欢的、也喜欢他的家世背景相当的优秀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他。
季萱然看着眼前的男人,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答应他,至少能让元暻开心一些?不是回报,至少让内心的愧疚感降低一些。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承受不了那些强烈的痛苦。
她注定不会拥有那段爱情,还在奢望着什么呢?
不知道哪来的一种无力感涌上,在所有力气全失的前一刻,她轻轻点了点头。
自那以后,季萱然再也没有单独见过元白屿。
……原来在元白屿眼里,她是这样一个人吗?
季萱然看着眼前沉默无声的年轻男人,轻轻动了动嘴唇。
该说的对不起,她早已说过无数次了。
关于元暻的受伤,她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为了保护她,元暻本该安然无恙的。
可关于对元白屿的情感,她从未宣之于口过。
四年前,并不是很适合的时机,也不是很适合的彼此。
在感情上,其实他们谈不上亏欠不亏欠的,从未开始过,又何曾有辜负?
但季萱然通过他刚刚的话明白了,元白屿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一向重情、长情,看着心性凉薄,冷淡疏离,然而一颗心最是炙热。
要说冷血的人,反而是她才对。
她骨子里有着来自底层的凉薄自私敏感,也有着优异成绩和聪明的头脑带来的骄傲和自尊,她本以为自己是一个理性的人,然而她也最终败给了把握不了的现实。
即便那时候只是因为一时错误的决定答应了元暻,但她心底并不将这件事看成是罪无可赦的大事。
她想着过一段日子和元暻解释清楚,在尽量不伤害他的情况下结束这段关系。
可命运阴差阳错,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反而让她欠了元暻一条命,也和元白屿终至分道扬镳。
这是元暻第二次救她了。
他是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要遇见她?
季萱然在得知元暻有可能再也醒不来的那一刻,她精神恍惚,几乎崩溃。
那段日子,她陷在了懊悔和愧疚里难以自拔,在医院里元暻的病床边整日浑浑噩噩,后来,若不是元氏珠宝在那时还需要有人继续经营下去,季萱然根本走不出来。
但她注定这一生都带着对元暻的内疚活下去。
季萱然知道自己和元白屿看不见任何未来,只是这四年里,她的梦里年复一年都是那年的好光景。
他们在院子里的葡萄藤架下听着音乐,小声哼唱着,旁边香樟树上的知了十分聒噪,一道道难解的习题,一份份刷不完的卷子,夏天过去,院子里落满了黄叶,覆满了冬雪,到后来,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人却终究走散了。
季萱然明亮的眼眸终于也黯淡了下来,她低着头,轻声道:“我是做错了事情,但白屿,我没想过……伤害你和你叔叔。”
在答应元暻的那一刻,不管是出于触动,还是出于那么一丝感恩,一丝动容,一丝对和元白屿未来的绝望也罢,她没想过伤害和欺骗他们。
她季萱然又何德何能呢?
她不过是这漂泊人世的一缕浮萍,颤颤巍巍,寻求一条自己的路而已,偶然遇上元家人,已经是命运的馈赠。
但事情毕竟是事实,已无可挽回。
她对元暻满心愧疚,可对和元白屿过往的那些时光……却从未忘记过。
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元白屿容色淡淡,看着季萱然的眼眸里仿佛深藏着无法言说的情绪,很快他便垂下了眼睑,淡声道:“我只知道人要向前看,回头的话只有万丈深渊。”
季萱然心中一痛。
她知道,元白屿是说他们再也回不去,也是在说——他不会再回头。
可是,季萱然在心里默声道,她真的就这样认命了吗?
她是一个如此要强的人,从前在学业上对自己的要求堪称苛刻,也自律到了极点,在商场上也向来迎难而上,绝不低头认输,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也为之竭尽全力过。
她知道自己欠元暻太多,可能这辈子也无法偿还,但让她从此和元白屿真的就此陌路,她……做不到。
元白屿过得好,她会很欣慰。但若他和别人过的琴瑟和鸣,她坦然承认自己会嫉妒。
她就是一个这样自私的女人。
“白屿,”季萱然出声,等元白屿那清冷的眸子抬眼望向她的时候,她轻声道:“四年前,我没有机会和你解释。四年后,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将一切的原因一一告诉你。”
元白屿的嘴角冷冷地弯了一下,目光冰凉地看着她,“你想说,这一切都是误会?”
“季萱然,你答应了我叔叔,做他的女朋友,难道是假的?”
“你想让我去国外,和他过二人世界,难道是假的?”
他阖起眼,像是为了掩盖其中的痛苦一般,声音也有些暗哑:“你对我的好,全都是你为了接近元家的表象……等利用完了我,就可以彻底地丢到一旁了。”
季萱然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受到的冲击。
她浑身僵住,四肢发凉,动弹不得,连眼神都仿佛静止住了。
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元暻救下她的那一天,万念俱灰,世界于她而言只是一片黑暗。
她的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觉得一阵眩晕,喉咙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无法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怎么……会这样?
季萱然知道自己在元白屿心中的形象早已是跌落谷底,却也没有想到比这还要不堪。
她强压着心内几乎难抑的绞痛,声音带着虚弱和颤抖,“白屿,你就这样恨我吗?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些想法……将这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加之在我身上,对我就公平吗?”
元白屿睁开眼,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到正常的冷静自持,他目光审视地看着季萱然,紧抿着唇。
看着她如此痛苦的样子,他的心底也不好受。
可这是这四年里折磨了他无数次的念头,几欲把他逼疯过。
在异国他乡的夜里,他只有把自己彻底地麻木在学业和工作中,才能让自己忘却她带来的那些锥心之痛。
那种滋味,他再也不想尝试了。
元白屿眼底流露出痛苦和自弃,像是挣扎着想要逃脱,却又骗不了自己的本心。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仿佛每个字都对带着深深的压抑的情感,又仿佛让人看见里面的绝望。
“像你这样的人,还会痛吗?”
“季萱然,你根本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