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V]
文音拉着行李箱走出小庄园,一道车灯突然从远处斜过来,等车停到跟前,落了窗,她看见车里的孙从望,擦了一把脸,笑了,冷笑了起来,扭头绕过去,继续冒着雨走。
孙从望推开车门,快步走下来,抢过她手里的行李箱,一边将人塞进车里,他跟着上车,转头问:“这三更半夜的,一个人不安全,桑桑,你去哪儿,我送你去。”
“你少装好心,要不是你事儿多,我会离家出走?”
“商少这不就找我算账了,你要不现在回头,要不说个地儿,我至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不然明天该是我回不了家。”
“活儿该。”文音骂他。
她心口还是拧着,憋得难受,大喘了一口气,偏过了头,望着窗外,外面是黑漆漆的夜晚,路灯也照明不清楚。
孙从望也不急着开车,在等她出声的同时,开了暖气,一边抄起毛毯盖到她身上:“擦擦,别感冒发烧了。”
文音蜷缩起来,头靠在玻璃窗上,湿漉漉的头发垂到脸上,她低着头,疲倦地说:“送我回去我自己那儿。”
“你那儿一个人都没有,没人看着你一点儿,我不放心,我送你去西延那儿。”孙从望绷着的肩膀松缓下来,开着车,因为雨势大,他开得很慢,看了她一眼,“桑桑,你大抵怪我,但这事儿早些知道好。”
文音一声不吭。
他没再说话,看了眼左视镜,将文音送到桑西延家就走,也不留了,在他的车消失在雨夜中的时候,文音看见了另一辆车停在雨夜中,她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身进屋。
这已经深夜,凌晨一点多,桑西延看着文音浑身湿透,提着行李箱回来,孤零零地站在大厅里的刹那,脸色很不好,额头青筋都凸起了,声音有些克制不住的恼火,没绷住,直接骂了起来:“怎么回事儿,庭之怎么让你一个人半夜这样走出来,他都干了什么!”
文音身体颤抖,低声:“哥哥,我好冷。”
桑西延顿时收住脾气,拉住她往楼上走,推她进浴室:“先洗澡,我给你煮个暖胃茶。”
文音洗澡出来,喝了暖胃茶,便安静地坐着不动。
西延见她这样,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跟庭之吵架了?”
文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捂着眼睛,痛哭出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除了当年她难过成这样,桑西延就再没有见过她这样了,他看着她,心脏也微微疼了起来,他将她拢进怀里抱着,那些眼泪砸在手背,烫得心都颤,他安抚着她,揉着她头发,拍着她后背,缓着呼吸,轻声说:“桑桑,别哭,有什么委屈跟哥哥说,我帮你教训回去。”
文音说不出来。
“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先什么都别想了,睡一觉。”
桑西延哄她睡下后,自己已经没了睡意,想到商庭之,眼睛冷了下来,走出卧室,就在走廊上打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传来商庭之的声音,听上去也有几分疲倦:“西延。”
“当初你娶桑桑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会照顾好她,你他妈就是这样照顾的?”桑西延压着火。
商庭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拢紧,抬头望着文音亮着灯的房间:“她如何?”
“不好。”桑西延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当年也只有四叔去世,被爷爷赶出家的时候,桑桑才会这样难过,庭之,你知不知道,她自己死的时候都没这样过。”
“我知道。”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商庭之没有回答他,后背疲惫地往后靠去,窗外的黑夜很黑,风雨很大,雨砸落在挡风玻璃窗上,噼里啪啦响着,但整个世界像陷入了巨大的荒寂中,无声,黑暗,凄楚,他微仰起头,抬手扶着额头,平静地说:“西延,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桑西延咬牙,想打他一顿,要不是自己好友,他早就不客气了:“庭之,你最好跟桑桑解释清楚,是误会就说明白,要是你出轨,背叛了她,就跟她离婚,我跟你说,桑桑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他挂断电话,走回卧室里面,拉过椅子坐在床边,西延半低腰,拨开她脸上的头发,低着嗓子说:“桑桑别怕,有哥哥在。”
第二天文音没醒,桑西延探了一下她额头,滚热的,还是病了,他憋着那股火气,让小林嫂叫郑百齐过来。
郑百齐开了药,见桑西延颓然,也微微叹气说:“我跟你们说过,她身体弱,不只是因为她的情绪引起。当年她在那场大雪中被救出来,虽然活了下来,但那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就有些不好,大脑也差点窒息,那场雪崩要了她半条命啊。”
“前几天她也来找过我,说情绪不好,最近你们多看着她一点,尽量不要让她情绪过激。”
桑西延心情沉重,点了点头,送他离开后,又回到文音身边,看着她昏昏沉沉的样子,心里也酸涩难受。
文音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人也清瘦了几分。
她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见的人,忽然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眉眼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她就在桑西延家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人格外的安静。
小林嫂看着她,也心疼起来,每天做饭的时候都会叫她一起做,去庭院的时候,也让她到外面晒太阳。
八月尾九月初的天气依旧很热,文音也只在太阳不烈的时分出来晒太阳。
她躺在庭院里的躺椅上,小林嫂跟园丁说话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然而有脚步声往这里走来,沉稳,有力,似山似海的稳重,可靠,每一步仿佛要踏进人的心里,文音一颤,睁开了眼,刺眼的阳光一下子落入眼里,她不在意,迎着日光缓缓坐起身,眼睛直直地望向停在几步外的男人身上。
他逆着光,身姿高大挺拔,他笔直而平静地站在那里,白日光里,他的身影显得很长,沉黑的影子投落到她的脚尖上,有种被他轻轻碰触到的错觉。
文音脚趾微微蜷缩起来。
两人安静沉默地看着对方,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商庭之嗓音很低沉,很哑地叫她:“桑桑。”
文音眼睛冷淡,只是盯着他,像看陌生人一样,她没应声。
“周日爷爷让我们回去吃一顿家常便饭,如若你不去,我推了。”
“推什么,这不是还没离婚么。”
商庭之气息很平稳,沉静:“那天我来接你。”
这时,小林嫂也看见商庭之来了,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叫:“商先生,进来坐坐吧。”
文音出声:“谁让他进来了。”
商庭之面不改色,偏头,有礼而得体地对小林嫂说:“不了,我还有事先回去,照顾好桑桑。”
他看了文音一眼,转身离开。
文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躺回去,蜷缩成一团。
小林嫂见她这样,叹了一气。
傍晚桑西延回来,知道商庭之来了一趟,但文音平平淡淡的,不像在意的样子,夜里他端着牛奶去她房间,看着她喝牛奶,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桑桑,都大半个月了,你跟商庭之,你是怎么想的?”
文音冷淡:“没见过夫妻吵架吗?”
“还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桑西延说,“外面有些闲言闲语,有人传出风声,说你们感情不和,准备离婚,桑桑,你跟我说,庭之是不是出轨了?”
“他敢!”
“那是因为什么事儿?”
文音手指慢慢收紧,极力控制着情绪,冷静地说:“他骗了我。”
桑西延问:“是不可原谅的谎言?”
文音抿着嘴唇,没声了。
桑西延看得出她不想提,也就不问了,他揉了一下她头发,动作很轻,带着一丝怜惜:“桑桑,你要跟他离婚吗?”
文音咬了咬腮:“谁说要离婚。”
西延闻言,低头看她,其实他也看得出她心里是有商庭之的,即使难过到半夜都要跑出来,但她带着的行李只是一个湿沥的行李箱,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衣服,没别的,要是真的离开商庭之,她一定会带上真正的行李,她的大提琴,那才是她在意的,但她没带走,还落在商庭之那儿,这说明她没舍得,也不是真的想离开,总会回去的。
西延了解她。
文音喝完牛奶,把杯子递给他,随口一问:“你跟他是大学同学,跟我说说他的事儿,他那时候是不是就认识我?”
商庭之十二岁出国,那时候她才五岁,他就算知道她,也顶多知道桑家的小五而已,不可能有今天对她这般了如指掌的熟悉,他回国的那天,就是冲着她来的,他们的相识都是他刻意而为之。
桑西延沉思了一会,说道:“应该是我告诉他的,我时常在他面前提起你,我得想想,那时候我们十八岁,你才十一岁,在国外遇到熟悉的人,又是一个圈子里的,我就多说几句,不过也说得不多,只是偶尔会在你比赛时的录像,木行给你录制的一些大提琴曲跟他分享而已。”
文音眯眼,她知道了。
她问:“你跟他提起我之前,他认得我吗?”
“他一直在国外,对你没什么印象,还是我跟他说多了,他才知道你。”
文音冷哼了声,突然骂了句:“变态。”
桑西延偏头看她:“怎么就骂上了?”
“他读书的时候有女朋友吗?”
“没有,他对性很冷淡,我们还跟他开过玩笑。”桑西延说道,“庭之读书的时候很专注,他也足够聪明,是教授眼里的天才,没有他不会的,不过他也很会玩儿,有时候比我还狠,赛车,骑马,摄影,冲浪,帆船,滑翔伞,一些危险,刺激的比赛和项目几乎有他的身影。”
“摄影算什么危险?”
桑西延说:“他是战地摄影。”
文音沉默了。
那个男人真的什么都敢。
桑西延看向她戴着的珍珠耳钉,说道:“说起来我之前出差想回来的时候送你礼物,我也就随口问他意见,他就给我这对珍珠耳钉,说你会喜欢,我看过,也觉得你会喜欢,便没有推拒,又赶着回来,后来我又怕你不要,这才让喃喃送给你。”
文音一怔,伸手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耳钉:“这是他挑的?”
“他挑的,眼光很好,我见你一直戴着,一定是喜欢。”桑西延淡笑着说,“老实说,他这个人,那时候确实有很多女同学爱上他,你也知道,外国美女漂亮,身材好,放得开,偏偏他没一个看上的,没想到他回国就娶了你。”
“我很差么。”
“我没舍得啊。”
文音不耐烦了:“行了,我要睡觉了。”
桑西延无奈似的笑笑,关上灯走了出去,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摸着耳垂,又爬起身,走到窗前望出去,隔着小花园和围墙的距离,她一眼看见低矮的围墙外一盏路灯下,一个高挑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今夜天色晴朗,月色朦胧清冷,他背靠着灯柱,头顶柔软橘黄的灯盏垂直地镀在他头发上,肩背上,四周倾斜了一地的灯光,很寂静,他还穿着妥帖的西装,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支烟,一点星火在他指间明明灭灭地亮着,他衔在唇上缓缓抽了一口烟,另一只手握着打火机,点亮着,在黑夜里燃着一簇火光。
她双手抵在窗上,隔着一扇窗,安静地看着他。
他似有所觉,抬起头,望向这一扇窗户。
夜色里,文音看不见他的样子,他背着光,脸庞埋着一层阴影,在脸上扇开的一线橘黄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沉郁的晦色,像黑暗中走来的人,但他周身明亮,那种光却让她看不真切他。
这些天商庭之都会在那里,站在灯下,她没有理会,只是静静地望出去,到了十二点,她就会离开窗户上床睡觉,他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在意。
文音冷着眼,转身离开窗户。
周五晚上,桑怀北跑了过来,大门被他踹得直响,小林嫂看到他,头疼得直抽:“四少怎么来了?”
桑怀北冷声:“桑西延在哪儿?”
“书房……”
桑怀北顿时上楼,一脚踢开书房门进去,一手揪住桑西延,火气就上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爷爷安排你跟乔二联姻,你对乔二有什么不满意,娶了她就这么要你的命吗?”
桑西延皱眉,推开他的手:“好好说话,怀北。”
桑怀北骂:“上次你拒绝爷爷,这次你直接亲口在乔二面前拒绝她,你这样让爷爷有多失望!”
“我早已拒绝过爷爷。”
“你后来不也跟乔二见过几次了。”
“没感觉。”
桑怀北像听见笑话,他目光锐利,仿佛将他看透:“联姻需要感情吗,爷爷要的是要你娶一个女人。”
“我没打算娶乔二。”桑西延不耐烦。
“你一句不娶,乔家那边怎么交代?”
桑西延沉默不语。
桑怀北见他这样,火就上来,狠狠地踢了一脚书桌:“我去你妈的桑西延,你是家里的长孙,你却这样,你真够自私的!”
文音听见两人争吵,光着脚走出去。
“文音在你这儿,我知道,你拒绝乔二,别告诉我你这样不是因为她,你觉得她可怜,没人要是不是,你真是个好哥哥。”
桑西延平淡的语气:“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什么了?”怀北冷笑,说的话跟刀子似的,直戳人,“桑西延,你这样,要爷爷怎么看她啊,你要是真为她好,娶了乔二,你别害她,桑西延,你别害她。”
文音停在书房门外,听着两人说的话,面色冷静。
桑西延心里烦躁,点了支烟,抽着烟,还是感到很压抑,然而又很镇定地说:“我能怎么害桑桑,怀北,你们都不要她,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说我自私,当年只有我把她捡回去,不然人也冻死了,那时候你们都在哪里,你们都抛弃了她。”
“你真以为你那时候能养着她,能一直养这么多年么,你心里清楚,爷爷只是由着你。”
桑西延语气也冷了下来:“行了,你这样会吵到她。”
文音轻着脚步,静静走回房间。
书房里的两人已经打了起来,晚上桑西延没有过来,文音便一早起身,坐在餐厅吃着早餐,桑西延下来的时候,见她这么早起来,有些惊讶:“桑桑,怎么这么早?”
她抬起眼,斜过去,见到他脸颊和嘴角都淤青,贴着止血贴的样子,平淡地说:“打架了?”
“这么明显吗?”桑西延摸摸唇角,他疼的也不是脸,桑怀北是专门往疼的地方揍,一点都不留手,后背和腹部一大片淤青。
“你几岁?”
西延坐在她旁边,接过小林嫂端出来的早餐,回应她:“今年三十三了。”
“都这么大男人了,还学人打架。”文音想起商庭之今年也这个年龄了,恍惚了一瞬,便冷冷地说,“桑西延,你真行。”
桑西延笑笑,也不在意,将牛奶推过去:“跟人打了一架,也是痛快。”
文音不说话了,起身走去客厅。
桑西延看过去,她已经走回来,手里提着药箱,重重地放在桌台上,文音伸手扯下他脸上的止血贴,西延嘶地一声,吃痛,但之后没再出声。文音站在他身旁,低头从药箱里翻出新的止血贴,往他脸上的伤贴上去。
文音问:“还有哪儿?”
桑西延说:“没了。”
文音顿时拍他胸膛,西延疼得眉头直皱,筷子都握不紧了,掉在桌面上,腰背都跟着弯起来,耳边就响起她淡淡的声音:“拉起来。”
他没动,但看见她那双眼睛,微微叹了一气,将上衣拉起,身上一片片淤青,文音看了一会,一声不吭,拿起药油给他搽药,用了很大的力劲,桑西延也硬气,咬着牙没哼声,她盯着他身上的伤,又慢慢轻了手劲。
文音淡声:“疼么。”
桑西延笑着说:“哥哥皮粗肉厚,疼什么。”
“哥哥,别打架。”
“不会了。”
文音目光往下移,即使是桑西延,也有些不自然,立刻站起身,将上衣拉下,早餐也不吃了,连忙出门。
她没理,洗干净手,也回楼上。
第二天下午,商庭之来接她,他的车停在屋门。
文音素面朝天,没有化妆,身上穿着的也只是白色圆领衫黑色牛仔裤,穿着平底帆布鞋出门,走到屋外,看见商庭之笔直挺拔地站在车门旁,两人望向彼此,四目相对,天地之间,忽然剩下沉默,寂静,文音喉咙堵住,说不出话来,看见他的那刻,就连眼睛也开始难过。
他沉静地看了她一眼,在她上车的时候,伸手扶她,文音一顿,偏头避开了,自己一个人钻进车后座。
商庭之手指微曲,收回去,坐到她另一侧座椅。
回到商家大宅,文音这才知道今晚只有他们二人被商老叫回来。
餐桌上,老爷子瞥了眼文音,不咸不淡地说:“你们两人,结婚也有半年了,当时你们结婚有多让人羡慕,现在就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文音,我们商家门风严,庭之娶你,那你就是商家媳妇,不换人,你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跟庭之说明白,他能为你处理好一切,你得信任自己丈夫。”
商庭之淡淡地说:“爷爷,我们的事自己会处理。”
“那最好。”商老缓和下来,看向商庭之,声音已有些苍老,“庭之,我也老了,趁我还健在,有力气,让我看看曾孙儿。”
“会的。”商庭之沉声。
文音一直低头吃饭,也没有什么胃口,吃得很少。
商庭之往她碗里夹菜,文音抿着唇,用筷子拨开了,没吃。
商老看了看两人,也不再说什么。
饭后,商老让商庭之陪他到花园走走,文音便在厅里喝着茶,她不时望出去。
这时,老梁走过来,让她到书房,老爷子要见她。
文音愣了一下,起身,又看向外面的花园,商庭之还在陪着商老,不过她没说话,老梁便先带她到书房里面,过了半会,商老走进来了。
他让老梁关上门,到外面等着。
书房安静下来后,文音出声:“爷爷叫我来,是想说什么?”
老爷子没急着说话,坐到书桌后,脸上略有些疲惫,但双目很精神,他看向文音,表情很温淡,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她坐下。
文音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也不是什么事,你嫁给庭之,怕是一时冲动,老实说,我是看不上你的,勾引我外孙,又勾引我孙子,要不是庭之一定要娶你,你是门都进不来。”
文音冷静地说:“爷爷,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些……”
“我问你,你了解庭之,知道他的事吗?”
文音要说的那些话都被堵回喉咙里,她双手揪住裤管,没有说话。
商老也不意外,不温不淡说道:“庭之十岁那年,他母亲去世,知道他妈妈是怎么死的?”
“不是病死?”
“那是对外面的说辞,他妈妈是自己跳进花园那个湖里淹死,第二天才发现,人已经没了。”商老往后枕着背,闭着眼缓缓说起陈年往事,那一天的阴雨连绵,天色昏暗仿佛又历历在目,“我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年轻的时候犯浑,经常打骂妻子,庭之就是这样长大,后来我才把他接过来养,他们也跟着闹离,我那个儿子再娶,他妈妈便跟着住进大宅这里,一直到庭之十岁,人就没了。”
文音听得后背发凉,内心在尖叫,双手在颤抖,她想起身,立刻离开,但她没有力气,双脚仿佛灌注了沉铁。
她呼吸有些急促,心脏像被狠狠攥住,喘不过气来。
商老还在说:“他妈妈有严重抑郁症,跟你一样,庭之那时候还小,生了病,我将他送去医院治疗,后来又送去英国,治疗了三年,他才治愈。”
文音已想到了什么,控制着情绪,压抑地问:“什么病?”
商老睁开眼,看向文音:“小时候他经历了太多,导致创伤后应激障碍,后来他也好了起来,这些事外人都不知道,庭之没告诉你,你不知道也正常。”
她咬着嘴唇,那个男人什么都没告诉她。
“这些年,他每年冬天都会回来一趟,每次都会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藏州,陀木寺。”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你得知道。”
文音沉默下来,她起身,从书房走出来,神情平静,老梁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进去书房里面,房门在背后关上。
她走回到大厅,看到商庭之倚在屋门旁,身姿料峭单薄,他抽着烟,微抬头望向夜空,那种孤寂感油然而生,她停下来,望着他的身影。
屋檐下的灯光幽黄,清冷,幽静。
站在那里的男人也像离得很遥远,明明很近的距离,触手可及,她却觉得遥不可及。
商庭之听见身后的声音,回了头,眼眸深邃,直直看着她,声音低沉沙哑:“爷爷找你,说了什么?”
文音从他身旁走出去,淡声:“能说什么,你爷爷没给我钱让我离开你。”
商庭之闻言,淡淡的笑,多日以来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眉眼也舒展开了几分,那样子如同消融的冬雪,化成了绵密的春水,含着一丝温柔缱绻,极其动人。
他缓步沉稳地跟在她身后,摁灭了烟,扔掉后,对她说道:“爷爷他是个老吝啬,舍不得花钱。”
两人往外走,离开大宅。
上车后,老周在驾驶座转后来,问道:“先生,太太,是回熙园吗?”
文音先出声:“送我回桑西延家。”
商庭之闻言,搭在扶手上的手拢紧,声线沉缓,隐忍:“先送桑桑去长春馆。”
文音回到桑西延家,推门下车,没有看他,也不说话。
商庭之也没有叫住她,只是看着她进屋。
今晚桑西延有应酬,还没有回来,现在也才九点,她回到房间,走到窗边看着商庭之的车离开后,转身走进衣帽间,拉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出门,只留了一张字条给桑西延。
两天前她买了火车票,去藏州,深夜班次。
她早该去藏州的。
文音提着行李箱离开了桑西延家,去到火车站,安检进站,等候了一个小时,检票,往站台走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台上的都是陌生人,她转回去,踏上了火车。
她坐在窗边,拉开了窗户,望出窗外。
黑夜中火车行驶在轨道上,两旁是偏僻的荒山野岭,深夜里只有火车响起的声响,轰隆隆地向着远方疾去。
外面的风很大,一下子灌进来。
风声在呼啸,文音捂着鬓边的头发,猛地将手机用力扔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