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返回途中，叶眉陪戴云坐在了车后排，徐景风彻底沦为专车接机司机。
戴云上车后和徐司机不痛不痒聊了聊工作生活近况，话题扯够了，貌似无意的问了句，“你现在和沈恒还有联系吗？”
“有。他最近去采风了，不然晚上可以叫上他一起聚聚。”
车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下，有些微雀跃的神情呈现在戴云脸上，随着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好啊，等他回来聚聚。”
话音落地，仿佛再也找不到可以聊天的话题，戴云安静的闭上了嘴。
叶眉更安静，她一天之内见识了徐翻译在不同身份间来回切换，过得跌宕起伏，现下思绪纷杂。
她盯着徐景风的后脑勺，反复在想，为什么没认出来呢。
后座的两个女人各怀着浓浓心事，车厢的空气里蕴藏着激荡、失落、怀疑、探究的情绪，终究归于一片宁静。
徐景风扭开了电台开关，轻缓的音乐声盘桓在车厢内，赶走奇怪的沉闷。
叶眉弯弯拐拐的思绪终于在流畅的曲律中找到了突破口，十一年前，徐翻译徐总徐景风他，他没戴眼镜啊，所以认不出来，不是她的错。
……
十五岁那年，叶家终于还清了欠了十年的债。那年寒假，叶眉跟着老妈沈女士千里迢迢赶去容城的大姨家，过了人生中第一次去外地旅行的假期。表姐戴云过完年后马上要升入高三下半学年，整个假期忙忙碌碌，每天背着鼓鼓囊囊的包去学校上补习课，下课后一头钻进房间，几乎不露面。
“也不知道每天捣鼓些什么。”大姨很无奈，压低声音交代，“你们来的正好。让小眉和她一起，有什么事悄悄告诉我。”
没错，叶眉此次受邀前来有一个重要使命，就是帮她大姨暗中盯梢。
戴云明白自己老妈的心思，面上对自己这个不常见面的表妹客客气气，暗中还是有些悄悄提防，具体表现在，开头两天，两人聊天的话题紧密围绕在如何提高学习成绩上，与学习无关的话题一概不涉及，努力在她表妹面前营造出了刻苦学习的形象。
直到五天后，她的小秘密被叶眉发现。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假期有补习是真，但戴云打着补习的名义悄悄去练剑也是真的。
容城一中是国内少数几所设有击剑馆，开设击剑课程的高中，戴云从高一开始加入校击剑队，一路披荆斩棘打入校队前五名，结果升入高三后，她老妈几次三番提出让她退出训练，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戴云面上曲意逢迎，暗中曲线救国，把练剑设备偷偷放在学校的储藏柜里，每天下午补习课后，急匆匆冲到剑馆挥洒一番，再换好衣服若无其事跑回家。
那天她的小秘密之所以暴露，是因为，她忘了带鞋，练剑鞋。
她原先那双鞋穿的太久，不堪重负开了胶，又不能再向老妈伸手要钱买鞋。于是辛辛苦苦攒了小半年零花钱去商场偷偷买了双，又偷偷运回家藏在书柜里。
那天下午，难得有教练来学校开小灶辅导他们，偏偏她穿了双皮鞋来上课，又忘记把新买的练剑鞋带上。
踌躇再三，戴云决定冒险试用一把她的小表妹，她给叶眉打通电话，确定叶眉在学校附近的小书店后，捂着话筒，放慢语速小声交代，“你打开我书柜下面的柜门，把鞋，送我学校来。”
“哪双鞋？什么样的？”
“书柜里就一双鞋。”
笨。书柜又不是鞋柜，能放一堆鞋吗。
“要快哦。别让家里人看到，记得找个包装起来。”
鬼鬼祟祟的动作被讲台上的老师发现，一个粉笔头丟来，戴云吓得挂了电话。
叶眉临危受命，气喘吁吁从书店跑回姨妈家，窥伺一番，确定两位沈女士正坐在客厅嗑瓜子后。蹑手蹑脚溜进戴云房间，一鼓作气找到书柜里的鞋，塞进自己的双肩包里，然后，理理衣服，调整呼吸，从容的走到客厅，向两位女士解释，“我姐说她模拟试卷忘带了，我这就给她送去。”
姨妈点点头，叶眉自来之后，每天跟着戴云同进同出，戴云上课，她就窝在学校附近的书店老老实实等着，戴云下课，两人再一路说说笑笑走回家。
假期的学校，管理相对宽松，叶眉背着双肩包，进门没受到任何阻拦，一路小跑到戴云指定的击剑馆，她表姐已经换好了击剑服，跷着腿坐在剑馆门口的台阶上，无聊的扔着石子等她。看到叶眉走近，从台阶上一跃而下，白衣飒飒，翩若惊鸿。
叶眉忙不迭从背包里掏出鞋，献宝一般送到戴云手上，“姐，快穿上。没人看到。”
戴云满意地揉揉她的脑袋，“小样，干的不错！”拎着鞋转身往剑馆内走去，走几步后扭头招呼叶眉，“不跟上？”
叶眉欢天喜地跑上前，像摇着尾巴的小狗，气喘吁吁问，“可以吗，会不会不让我进？”
“不会。”戴云笃定“里面的人我熟着呢。”
果然，剑馆管理员听说是戴云表妹，乐呵呵大手一挥，“进吧，那边有观众席。”
叶眉在观众席抱膝坐下，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剑馆里人不是很多，几个看似是低年级的学生，在忙着做各种体能训练。戴云换好鞋后，晃着马尾辫跑到场馆的另一侧，远远望去，似乎在和队友们说笑。
没多久，一个教练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戴云和队友敛了神色，穿戴整齐，规规矩矩按教导要求开始训练。
落日斜晖从西边的窗户外洋洋洒洒投进来，细碎的尘埃在光束下跳跃飞旋。光影交错中，对练的两人轻如蝶舞，疾如蜂刺。纠缠半刻后，戴云似乎落了下风，一脸不痛快的摘了面罩，等着教练走上前训导。对手也摘了面罩，垂手静立一旁。
那是叶眉第一次见到徐景风，远望去，整个人站的笔直挺拔，像郁郁葱葱的白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神情似乎有些肃穆，周身散着一股可怕的沉静气息。
叶眉不懂剑术，但也能强烈的感觉到，她那个毛毛躁躁的表姐不是这人的对手。果不其然，后面的几局，戴云输的很难看。训练结束的时候，她气哼哼换了衣服，走过来招呼叶眉，“走吧，不练了。”叶眉忙不迭站起来，一路小跑跟着往外走。
场馆外，乌金西坠，倦鸟归巢，几声清脆鸟叫在枝头响起，戴云气恼的踢飞了一块石子，一声轻微的，“哎呦”应声而落。
“姐，你踢到人了。”叶眉轻轻拉了拉戴云的衣襟，指了指不远处挎着剑包的徐景风。
“徐正经”戴云扬了扬下巴，“这么厉害好好的呆家里得了，假期还跟过来开什么小灶。”
徐景风倒不恼，快步上前，语气平淡，“王教练让我过来陪你练习。你不是很快要参加女花的比赛吗”
一剑封喉，戴云无话可说。
那天傍晚，戴云坐庄，拉着徐景风和叶眉，去了学校附近的火锅店，美其名曰拜师宴。
……
车速放缓，慢慢停了下来。叶眉思绪打断，扭头看向车外，面前的饭店挂着三个大字“东来顺”。
吃火锅？
“吃火锅怎么样？”徐景风扭过头商量“戴云不是爱吃火锅吗。”
“行啊”戴云打着哈哈。
“行吗？”徐景风望向叶眉。
“可以啊。”
一串串气泡在锅面翻腾，升起袅袅的雾气。徐景风的镜片镀上一层蒙蒙白雾，他摘下眼镜搁置一旁，隔着源源升起的轻烟，漆黑的眼眸里浮着笑意。
“叶眉，真没想到你就是当初那个小丫头。”
叶眉眨眨眼，摘了眼镜的徐景风和记忆里的徐正经渐次重合，挺像的。
本来就是一个人。
“我也没认出来。”叶眉挠头“你当年没带眼镜”放低声音又说“当时也不知道你名字。”
后面半句话，淹没在咕嘟咕嘟的水泡声里。
为什么不知道名字呢，因为戴云自始至终张嘴闭嘴喊的都是——
徐正经。
徐景风不动声色涮了两勺羊肉，放到对面两个女孩盘子里。
戴云忙着回复信息，一通操作完毕，抬头看见盘里的肉片，咧嘴一笑“徐正经，谢了。”
叶眉尴尬的看了眼戴云，姐，老掉牙的外号，别喊了。
“戴云，怎么会想到去阿联酋？”徐景风对这称呼已经免疫了。
“好玩呗。”
好玩呗。
叶眉的记忆又被勾了起来，那天在学校门口的火锅店里，徐景风问她表姐
“戴云，为什么学击剑？”
戴云回答的也是“好玩呗。”
徐景风认认真真的回应她“你的性格不适合击剑。”
当时她表姐一下就炸毛了，“我怎么就不适合了。”
青葱少年徐景风老气横秋的摇摇头，“在同样的训练和技术水平下，击剑比的是性格。你做事沉不住气，太冒进了。”
那天的火锅宴吃的有点不痛快，不过叶眉自此认识了徐景风。
第二天，她照例在戴云学校附近的小书店里等她表姐，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发现靠窗位置正正坐着头天认识的徐正经，脊背挺直，桌面上的书摞得齐齐整整。
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倒真对得起徐正经的称呼。
叶眉感了兴趣，趴在桌上铺开纸，勾画起他的侧面像，头发，额角，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颚，线条流畅。叶眉素描的水平一般，但模特底子好啊。落在纸面上的人，英气勃勃。
叶眉满意的弹了弹纸，在画像旁顺手写上：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她班上的男生和这个小哥哥比起来，一个个都是青瓜蛋子，黯然失色。
有轻微的咳嗽声在头顶响起，叶眉抬起头，撞见一双笑意弯弯的眼睛，一眨眼的功夫，模特从窗户边跑到了跟前，太惊悚了。叶眉一下趴到桌上，把画纸盖住，心虚的问，“有事吗？”
小哥哥好像没注意她画的东西，友好的打招呼，“在等戴云吗？她一会儿要去剑馆了。你收拾下，我带你进去。”
交代结束，转身回到窗边座位上拿剑包。叶眉麻溜的把东西装进背包里，跟在小哥哥背后，一蹦一跳，“你怎么知道她下课了？”
“他们4:00下课。”小哥哥晃了晃手表。
“王教练让你来的？”
“对。”
“你不是也高三吗，为什么不补习呢？”
“补习啊。”小哥哥笑的好看，“他们在教室里补习，我在书店里补习。”
什么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