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对弈（下）
蒙宣尧半倚着座椅，目光有些发散，显然在思考着一些事情，口中喃喃自语着“许党”、“清河”之类的词语。
他的眉头紧皱，似是遇到了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半晌之后，忽然瞳孔聚焦，坐直身体，召来门外的随侍太监。
“请文渊阁大学士艾大人和吏部尚书苗大人来东宫一趟。”
蒙宣尧随口吩咐了一声，小太监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见蒙宣尧突然说道：“慢着！”
小太监茫然不知所措，只能躬身站在原地。
文渊阁大学士艾弘礼和吏部尚书苗典，一位是内阁元老，一位是一部尚书，都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黄紫公卿，也是太子一党的核心成员，是蒙宣尧的心腹阁臣。多年以来，蒙宣尧凡遇事不决，都会请这两位大人来商议一番。
可不知为何，这次蒙宣尧却有些踌躇不定，突然改口说道：“去，请建极殿大学士阳辅林大人来东宫一趟。”
半个时辰后。
“微臣阳辅林，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
阳辅林刚要下跪见礼，蒙宣尧就抢上前把老大人扶住：“阳阁老不必多礼，请坐吧！”
说着，两个小太监便扶着阳辅林到早已准备好的太师椅上落座。
阳辅林人老成精，不动声色，对蒙宣尧如此热情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只是平静的接过太监奉上的热茶，先不喝，而是问道：“太子殿下急召老臣前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老人家笑容温和，看得出对蒙宣尧这位当朝太子很有好感。事实上，阳辅林虽然贵为大学士，内阁重臣，但为人忠直刚正，不善妥协，因而并不讨皇帝欢心。这些年，也就是蒙宣尧屡次监国，因为性子敦厚包容，又敬重欣赏阳辅林的为人和才学，因而才能让阳辅林一展抱负，更是凝聚起了三头党之一的阳党。
“有一项紧急要事相商。”蒙宣尧呵呵一笑。
阳辅林一脸奇色，他毫无避讳，直截了当的说道：“殿下这可让老臣捉摸不透了。殿下监国多年，受百官拥戴，您门下的朝臣众多，其中艾阁老和苗尚书更是您这一党的中流砥柱，凡有要事，您都会找他们商量，怎么这次您东宫不见那二位大人，反而找老臣这个阳党的党魁来了？”
蒙宣尧哈哈一笑，不以为忤，坦诚相告道：“不瞒老大人，这次的事有些严重，牵涉甚广，我觉得有必要跟您商量一下。在此之前，老大人先看看这封密信吧。”
阳辅林不明就里的拿过蒙瀚尧的密信原件浏览起来，却是越看越是皱眉。
看完之后，阳辅林面色严肃，抖搂了两下信件：“敢问殿下，这是五皇子的信？”
蒙宣尧说道：“我五弟在陪都亲笔所写，通过我们俩的特殊渠道传到我手中的。”
阳辅林依然将信将疑：“这不是您拿来诓着我跟您一起整治许党的假信件吧？”
这话说得就有些逾礼了，不过蒙宣尧脾气好：“我相信您的能量也是可以触及云州的，您要是不信可以打探一番。此时惊动了陪都的五城兵马司，根本瞒不了人的。我五弟的为人您也知道，这又是我们兄弟的私人信件，他不会在信中说谎的。”
阳辅林点点头，关切道：“五皇子伤的严重吗？”
“当夜受了重伤，好在有贵人相助，并无大碍。”
阳辅林沉吟点头，忽然叹了口气：“真是棘手的事情啊！”
“正是因为棘手，所以我才请老大人前来。”
蒙宣尧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阳辅林，缓缓说道：“我弟弟遇刺一事，其中暴露的信息和问题太多了，我也不得其解，所以想要请教一下老大人，给一些分析和建议。”
“殿下请讲。”
蒙宣尧说道：“第一，清河世族刺杀我弟弟，是何目的？第二，此事是否有我四弟参与？第三，从我弟弟得到的信息来看，清河世族一直在暗中建立了极为机密的训练营，专门为其训练死士和战士，而且从训练营出师的死士数量至少在一万人以上，清河世族培养如此大量的死士，组成从未现世的清宁卫，意欲如何？第四，清河世族遣出上千携带管制武器的清宁卫潜入陪都，意欲如何？”
阳辅林沉吟道：“殿下四问，恕老臣一个也回答不了。不过清河世族如此胡作非为，如此胆大，完全没有把帝国的律法看在眼里，老臣倒是可以肯定了。”
蒙宣尧问道：“既然如此，下面我还有几问。”
阳辅林苦笑道：“殿下，五皇子密信中所写的内容已经很让人头大了，您的问题恐怕也不好回答。”
蒙宣尧呵呵一笑：“老大人若是为难，也可以不回答。”
“殿下还是请问吧。”阳辅林飞快的说道。
蒙宣尧问道：“老大人觉得，清河五族应该如何处置？”
阳辅林不假思索道：“谋害皇子、豢养私军、以武乱禁、私持弓弩，每一项都足以灭族！”
蒙宣尧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关于那个杨椽所述的信息，密信中也都阐述过了，清河世族私下里收买当地官员、渗透地方军队、敛财逃税、走私军火、杀戮无辜，该干的不该干的他们是一样没少干，老大人觉得……”
蒙宣尧突然身体前倾，气势猛然提升，竟然让阳辅林觉得有一种难言的压迫感。太子殿下一字一句的问道：“清河世族已是首屈一指的帝国门阀，依旧如此行事，究竟所图者何？他们时候有可能——”
“有，不臣之心？”
阳辅林没有迟疑，非常耿直的说道：“恕老臣直言，知晓清河世族所作所为的一切之后，没人敢说清河世族没有不臣之心，只不过没有直接证据而已。”
蒙宣尧轻轻点了点头。
“老大人，我五弟吃了这么大的亏，我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既然没人敢保证清河世族一定没有不臣之心，而他们又如此猖狂行事，本宫也必然要防患于未然。于公于私，我总归是要做些什么才行。”
“所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还请老大人教我，我应该怎么做？”
蒙宣尧郑重问道。
阳辅林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殿下，容老臣冒昧，刚开始老臣的问题殿下还没问答。如此重大之事，您为何没有找您的心腹朝臣商议，而是找老臣问话呢？”
蒙宣尧颔首说道：“老大人不要多心，我请老大人来，不是怀疑您。在我心里，您是青冥之砥柱，是我蒙氏皇族的肱骨。我只是觉得，您是朝中阁老，名望人脉都无人能及，可谓本朝第一重臣，您麾下的阳党也是人才济济，能量巨大，而此时事关清河世族，非同小可。”
“清河五大族，绵延万年，底蕴深厚，族中人才不可计数，而且在许州根基深厚，甚至有清河五姓定许州乾坤的说法，其势大何止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五大门阀同气连枝，人脉盘错，在朝中更是有许党，实力之强可以与您的阳党和我相抗。”
“朝内朝外，都让人投鼠忌器啊！”
阳辅林沉吟说道：“殿下所言甚是。朝中许党把持多个朝廷要害职位，且多为清河门阀直系子弟；许州的清河五姓大本营更是在万年经营下固若金汤。而且许党与清河五族互为呼应，彼此支持，一旦一方有异，另一方就会做出防备，就算心知清河五族心怀不轨，想要下手也有诸多顾虑。”
“若依老臣之见，殿下就算想做点什么，也不外乎八个字。”
“暗中行事，以静制动。”
“从战略上讲，或许有些被动。但既然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行雷霆之势，也就只好如此了。这八个字，实施起来也很简单。”
“殿下信任老臣，老臣也不会辜负殿下和帝国。殿下大可大胆去做，但凡有需要，我阳党这边都会大开方便之门，一切以帝国为重。”
“事涉江山社稷，一切皆非小事，望殿下慎重！”
阳辅林站起身来，对蒙宣尧深深行了一礼。
蒙宣尧也激动起身：“好，我就等老大人这一句话。今日你我所议之事皆是机密，绝不会让外人得知。
阳辅林离开了。
蒙宣尧整理了一下思绪，忽然手在座椅上“噔噔”敲了两下。
在蒙宣尧身后的一个偏僻角落，阴影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应声浮现，化为一个裹在斗篷中的高大男人，恭敬说道：“殿下，有何吩咐？”
这个斗篷中的男人没有真名，只有一个代号：“君一”。他是青冥帝国皇家行道所修为最高的几人之一，如今是明宇道高阶的修为，专司保护东宫太子，平时行踪隐秘，其存在几乎无人知道。
“君一，有件事需要你去办，而且还不止你一个人，你还需要从宫廷行道小队中挑些人手。”
宫廷行道小队，是青冥帝国皇室的一支秘密行道人队伍，全部都是由最忠心的行道人组成，只听从皇帝的吩咐。而蒙宣尧的言语之中，似乎已经掌控了这支力量，可见当今皇帝已经完全把蒙宣尧当成下一任皇帝对待了。
……
与阳辅林交谈之后，蒙宣尧一系列明里暗里的行动开始了。
一支乔装改扮的机密小队悄然奔赴许州，对于清河五族进行一系列的暗访调查，同时对蒙瀚尧密信所述的一些清河五族的龌龊之事进行求证。
四皇子蒙衢尧的身周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两个高手藏在暗中盯梢，仔细提防四皇子是否可能有异样行为，防止其与清河一方沆瀣一气。
吏部新推出考评制度，将对朝廷官员，尤其是一些中枢部门的京官进行考核，作为职位升降的重要标准。不过短短几天，就有十几名官员在这突击检查中落马，其中几个四品以下的许党官员的职位调整显得并不引人注意。
汴京周边的五营驻军刚好到了换防的时间，只是这次换防有些特殊，据说正好要在此时做一次演武。五军都督奉命上交了兵符印信，承值卫军换防到京城西郊，五营中的武骧营接管宫城防务；神机营与九门防卫军换防，接管京城守卫；武威营、三千营分调城外南北拱卫京都，威勇营与没有固定防务的外三军分别奉命移驻汴京四周的九华山、北郊皇庄、保平城、廊集城。
最后，在外地，有六个州的地方驻军奉命换防驻地，分别是泗州的武胜军、闽州的保山军、赣州的贵阳军、许州的百越军、抚州的宝西军、廊州的湘潭军。很巧合的是，这六支军队中，保山军、贵阳军和湘潭军的驻军地点刚好将许州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