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对弈（中）
康浒浒寡言少语，突如其来的这一番话却透露出一股斩钉截铁的寒冷，其中竟是丝毫没有顾及血脉亲情和他的亲妹妹康贵妃的感受。
清河五族，卢氏的卢清渚、郑氏的郑游、王氏的王亭煦都是和崔陵桥一个辈分的老人，位居家主，除了能力突出，也是资历够深。
唯有康浒浒是比四家家主矮了一辈的。
康氏的老一辈尽皆退居幕后，由康浒浒这样的青壮一代当家做主，除了各方面外在因素使然，也是康浒浒能力出众。
果决狠辣，也是康浒浒能力的其中一项。取舍之道，康浒浒所展现出的理智近乎无情，是五大姓中很多老一辈的人精都无法比拟的。
而康氏，虽然在清河五姓中排名最末，但这一族却是最有魄力最具朝气的。康浒浒的能力突出，康氏便让他做家主。凡是有年轻人展现出才能，康氏便会为其准备该有的地位和权力。
在坐的五大姓，十五人，只有康氏的三人是最年轻的。
康浒浒年不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康云陲是康浒浒的儿子，才二十多岁，便已经列席暖阁之中，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康氏的第三人名为康云山，是康浒浒的侄子，比康云陲大一岁，在海外待了近十年，最近才回到族中。康云山才华出众，是云字辈中的佼佼者，不仅聪慧过人，学识渊博，而且是一个实干派，他还有修道天赋，回到族中时道境已是分立道巅峰，算是个文武全才，前途无量。
只不过这位注定会是清河五族未来之星的年轻人，此时表情却有些异样。
他的嘴角微微颤抖，目光在暖阁平静如常的众位长辈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康浒浒身上。
“伯父，您刚刚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杀四皇子吗？”
康云山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
康浒浒暼了他一眼：“杀还是放，生还是死，待我们成功之后，都无所谓。”
“无所谓？蒙衢尧不是许党推举的东宫人选吗？不是一直和蒙宣尧对抗的旗帜吗？”康云山追问道。
一旁的康云陲连忙说道：“大哥，你久居海外，不知道我们的计划。虽然我们表面上一直指示许党拥立四皇子，但那只是幌子。我清河五族是要自己坐江山的，多出一个蒙氏皇子，只会遗留无穷的麻烦。”
康云山满脸不可置信：“可是，秀宁姑姑呢？她在汴京，贵为贵妃，却落在宫中，举目无亲，只有四皇子一个儿子在身边。我们难道不考虑她的感受吗？”
康浒浒面无表情说道：“云山，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你太目中无人了！说话要注意分寸！”
康云山面色一滞，可仍然梗着脖子。
周围的十几位五大姓主事人都不悲不喜地看着康氏内部的矛盾。
“云山是吗？”
苍老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崔启庶面带温和慈祥的笑容看着康云山，缓声说道：“我知道你，十三岁便坐船出港，一个人客居海外十年，练就了一身本事，比清河五族的绝大多数年轻人都要出色。他们这些孩子只知躲在家中读万卷书，却不知行万里路。到最后，读出一身无知的骄傲和迂腐，哪里及得上远行千里磨练出的眼光和阅历？”
“自你回来后不过几天，五族的叔伯长辈都对你赞不绝口，就连你崔伯伯也曾在我面前感叹：有云山，康氏当兴！康氏对你寄予厚望，你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康氏家主了。”
康云山听的目瞪口呆，康云陲的眼中也满是羡慕和嫉妒，却不敢有丝毫违逆的意思。
崔启庶歇了歇，忽然目光如炬，语重心长：“云山，你虽然才华出众，但现在的你，还不够资格做一个家主。我知道，你幼年丧母，一直都是你的姑姑照顾你，你们的感情很好。虽然后来你出海，她入宫，但在你心里，康秀宁一直都是如姐如母的亲人。”
“不过，凡事都要分轻重，有权衡。你重情重义，这是好事。但若因小失大，就会铸成大错。”
“我清河五族传承数万年，曾有清河国最强列国的荣光，如今历经几代人，苦心积虑囤积实力，创造机会，就是要恢复过去的辉煌。如今机会即将到来，只要功成，我们甚至可以立下超越先祖的不世功勋！”
“孩子。”
崔启庶目光悠远，说道：“在时代的洪流中，能够载入青史的是我们！康秀宁只是一个女人，未来的历史不会记住她。而你，也不该把感情都投注在你已十年未见的姑姑身上，你的眼光应当更长远，更宽广一些！”
康云山的目光有些茫然，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幼年的一些画面。
那时的他没有母亲，父亲也忙于家族事务，无暇陪伴他，只有一个清秀美丽的少女，一直耐心的陪着他。哭时逗他开心，笑时陪他高兴，哄他睡觉，照顾他起居……
康云山忽然说道：“我们为什么不拥立四皇子称帝呢？”
“青冥帝国建国日久，在百姓心中已然是不可替代的正统，我们即便实力足够，大义之上却依然是叛逆。拥立四皇子为帝，名义上依然是蒙氏皇族坐江山，百姓会更容易接受。待百年之后，大可让四皇子禅位给我清河，这样不是很好吗？”
听到康云山的话，众人顿时面现惊讶之色。
康云山的想法虽然存有私心，还是想保住康贵妃，甚至可以借此计让康贵妃做几年太后，在场的人自然都明白他的想法。但抛开他的主观倾向不谈，康云山这一番话却是极有见地的，他刚回族中还没多久，对于清河五姓的谋划并不知晓太多的详细情况，可拥立四皇子的思路却和清河五族谨慎权衡而谋定的战略规划不谋而合，可见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可惜，他的这一计策依然不会被采纳。
崔陵桥的眼中毫不掩饰对康云山的赞赏，但却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提议，说道：“云山，你的计策很好，但我们不会拥立四皇子，因为我们有更好的人选。”
“挑选蒙氏皇族的成员称帝以过渡，这的确是我们的计划，但并不是全部的计划，而且我们选择的人选不是四皇子，而是越王。”
“越王？”康云山有些意外。
崔陵桥说道：“青冥帝国皇族祖制，新帝登基后，同辈皇室成员皆封王就藩，非诏不得回京，且各地藩王每一代都会降等减爵，非皇帝圣旨降恩不得世袭罔替。如今青冥各地藩王共有四位亲王，十七位郡王，其中分封于昆州宁德的越王是现今皇帝的亲弟弟，夺嫡失败后就藩于宁德，封为越王。”
“越王是如今四大亲王中最有野心的一个，封地宁德富足丰饶，且有着两万九千人的卫所军，是所有藩王中拥有护卫军数量最多的。”
“越王不甘屈居王爵，依然觊觎皇位，这些年一直在私下里招兵买马，意图谋反。我们清河世族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和越王暗通款曲，提供了大量的钱粮军饷，帮助他积蓄力量，就是要越王谋反，引起青冥帝国内耗。”
“如今越王的私军已有近三十万人，其中卫所军编制两万九千人，实际上是扩充为了六万五千人，多出的三万六千人是越王以自己的私库供养。另外昆州多丘陵山岭，越王安排了五万人分布在昆州各地深山，占山为王，冒为山贼；还有七万多人则是在昆州的海域诸岛装成海盗。除此之外，昆州都指挥使吴弘彦已被越王收买，昆州的大部分的副将、参将、镇抚、千户都已被渗透，昆州的地方驻军和各城池卫所军基本都已在越王控制下，数目近十万，虽然战力一般，但一旦举事，便可将昆州全境握于手中。”
崔陵桥侃侃而谈，越说越是意气风发，不无得意地看着康云山：“云山，这才是我们的盟友，是我清河世族选定的人选。越王远离京城，无论是豢养私军还是渗透地方，都很方便行事。四皇子呢？除了一个皇子身份，根本没有任何实力，他能动用的人手不过是他府中的几百亲卫而已，一旦谋反，谁会跟随他呢？”
“昆州毗邻许州，越王一旦举事，我清河五族便会随之响应，尽起清河多年来暗中培养的力量，届时两方联合，大军百万，进可北上直逼汴京一战而定天下，退可西进图谋南部缓缓蚕食。就算最后失败了，我们也可以乘船入海，青冥帝国也无可奈何！”
康云山喃喃道：“可是越王狼子野心，与他合作是与虎谋皮啊。”
崔陵桥轻笑一声：“越王贪狠如狼，我清河世族也不是吃素的！他可是答应过，届时一旦功成，他便会以南岭、秦湖一线为界，与我清河南北相隔，划江而治，共分江山！”
“实际上，不管他的承诺是真是假，我们都不会止步于此。待越王登基，我清河便会反戈一击，公开越王谋逆，以为蒙氏正统皇族报仇的名义，发布讨贼檄文北上征讨他！”
“青冥帝国的江山，都会是我清河世族的！”
“这，才是我清河五族真正的全部谋划。”
“云山，你明白了吗？”
崔陵桥所述的蓝图是如此宏大美好，让康云山完全无话可说了。
而此时，汴京城中。
皇宫东六宫中的钟粹宫是太子的居所，也是俗称的东宫。此时钟粹宫后院屋中，太子蒙宣尧端坐在椅子上，气度雍容，四平八稳，显得极有气势。
青冥自立国以来，一直试图突破王域西北疆土的障壁，因此不遗余力的探索横断山脉。只不过横断山脉兽族太过强大，蛮兽数量众多，因此进展缓慢。不过青冥帝国从未放弃，当今皇帝陛下在前太子蒙先尧命丧横断山脉兽族之口后，一怒之下屡次亲自率军前往横断山。而皇帝不在帝都的期间，现太子蒙宣尧便要监国理政，久而久之，已经有了一股帝皇般的气场。
只不过此时的蒙宣尧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最终却是怒哼了一声，口中兀自轻声喝了一句。
“真是混账，简直是要造反！”
在他面前的桌案上，一封来自于他亲弟弟蒙瀚尧的密信已经被打开，上面详述着几天前刚在陪都东都城发生的清河世族暗中刺杀皇子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