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乔简幽幽睁开眼睛。
刚从昏迷中苏醒，整个人还是懵的，所以眼球刚接触到从上方落下的明晃晃的灯光，乔简第一反应以为那是手术室用的无影灯，大脑登时熔断，惨叫一声就要逃。
“冷静！冷静！是我！”
有人在他耳边喝道，同时手臂被死死按在了床上。乔简转动眼球，对着面前的人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小声地问：“……陈钟恒？”
陈医生长舒一口气。“对。是我。你别慌，你没在医院。这里是我的诊所。”
乔简嗯了一声。
他看上去很虚弱，说话也气若游丝的：“我……睡了多久？”
“将近二十小时。”陈医生松开他，坐到病床旁的椅子里，“断了两根肋骨，还有脑震荡。好在你福大命大没掉悬崖下面，不然我就得给你买寿材了。”
说到这儿陈医生呵了一声。“你家那小omega还真下得去手啊？想赢想得不要命，连你也撞？”
“他不知道那是我。”乔简轻轻地说。
今年他身体不好，芬兰人杯其他的场次他都没去，只是使用了前一年度夜场赛冠军的权力，作为种子选手直接参与今年的夜场赛，所以之前一直没跟小雀遇上。等在赛场上相遇，两人也没说话的机会了。
仔细算来，他还能算小雀的半个赛车师父。小雀从小被当做alpha养育，alpha爱玩的小雀都爱玩，但后来他分化成了omega，加上父母出了事故，被送进了专门接收omega的学院，完全按照omega教导，再没有机会接触他曾经热爱的事物。后来他遇到了乔简，在乔简的看顾和指导下，他才慢慢又把那些爱好捡起来。
其中包括赛车。
小雀车开得很凶，有种不管不顾逮谁撞谁的劲儿，为此不知吃了乔简多少个脑瓜崩。但乔简一直没有因此禁止小雀再摸方向盘，只要小雀想飙车，乔简就带他去，到正规的练习场地去，所有安全措施都做好，并且每次都坐在副驾驶上跟小雀一起。理论上讲，真要出点什么事，他会比小雀撞得更零碎。
所以他跟小雀都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了，谁都没上交通台的头条。
小雀没分化前，根据基因测序判断有很高的几率会成为alpha，所以大家都要求他是个alpha。分化结果一出来，一夜之间，所有人又都要求他成为一个omega，全然不考虑普世价值观中“一个alpha该有的样子”和一个“omega该有的样子”差距到底有多大。对小雀而言，这意味着他之前人生建立起来的一切习惯和目标全部崩塌。他不许再说“我想”，只能被规训“你要”。他的愤怒彷徨和抗争都被斥为“不懂事”。没人在乎他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走怎样的人生路。说的难听点，他只是一枚会说话的腺体，一只行走的生殖腔。
如果他从小就被当成一个omega，他或许还可以忍受这一切。但已经见过光明的人又怎能甘心忍受黑暗。
乔简心疼这样的小雀。所以小雀想做什么，他都尽力创造条件让小雀去做，自己承担一点风险也无妨。
至于乔简为什么会对小雀如此包容，除了当年他跟小雀哥哥的感情之外，与乔简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有关系。在乔简的父母看来，alpha并不比旁人更高一等，相反，因为你会拥有大多数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力量和便利，所以你要比他们负担更多的责任。
后来乔简顺风顺水地分化成了alpha，这种价值观也跟呼吸一样融入了他的思想中。
作为他的朋友，陈钟恒倒没兴趣从同为alpha的角度对此发表什么评论，只是觉得乔简要是一直秉承这样的行为准则，迟早有一天得掉沟里。
这次不就差点儿么。
见乔简艰难地下床，陈钟恒也不阻拦，只好整以暇地欣赏乔简捂着肋骨一步一挪：“刚醒就急着回去见自己小情人？”
乔简回头：“陈钟恒，那是我小叔子。”
由于乔简实打实地在生气，陈钟恒举手告饶，嘴上却没有退让：“我只想劝你认清现实。你不也喜欢他么？不然为什么要你宰了他哥？”
乔简懒得再跟他废话，而且陈钟恒给他打的麻药药效过了，他也没劲儿多废话。他沉默地穿上外套，确认自己的车钥匙在兜里。那不是昨天晚上跟他一起风驰电掣的那辆，而是每天慢悠悠在城区里转来转去，与世无争得过且过的老旧出租。
陈钟恒也不拦着他，只是在他身后闲闲地说风凉话：“你那么在乎他，他倒是对你一点也不上心。这都几点了，连个电话也没打过来。”
乔简掏出手机，开机。
几条消息信息跳了出来，把他的手机弄得叮咚作响。乔简皱皱眉头，点开查看，突然震惊地睁大眼睛，慌张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接起来的是乔简的邻居，那个张姨，乔简曾经打算拜托她来照顾小雀的。她在电话那头颤巍巍，仿佛受到了大惊吓：“大乔啊总算找到你了……咋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儿回来了给你留的信息，你开机了就能看见，哎你看见没有啊……你现在在哪儿呀？”
乔简直揉太阳穴：“大姨我在外面，你说正事，小雀怎么了？”
“今天早上，七八点吧，你弟弟回来啦。”张姨说，“有个胖胖的小子来找他，他俩吵起来了……后来，又来了几个人，闹得更大了，我，我没敢去看……过了一会儿，我看你家门开着，里头就没人啦。
“大乔啊，你是不是欠谁的钱了？他们要抓你弟弟去抵债啊？”
乔简挂断电话，慌乱地往门外跑，却忘了自己断了两根肋骨，伤口被扯到，疼痛一鞭子抽过来，疼得他一瞬间大脑空白。陈钟恒扶住了他，让他不至于一头栽倒在地。
但接着乔简推开他，固执地往外走。陈钟恒啧了一声，拽住他的胳膊：“你要干什么去。”
“救人。”
“救人？用你这半残的身子？”陈钟恒冷呵一声，“乔简，你自己说的，那只是你小叔子。”
“我欠他的。”
“你欠他什么，要把你的人生赔给他都不够？乔简，你有多久没见你的父母亲人了？你还记得自己真名叫什么吗？你以前的熟人看见你，喊你的名字，你敢留下来跟他叙旧吗？你敢不跑吗？
“朱家那兄弟俩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你栽一次跟头也就罢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乔简咬紧嘴唇。
由于受伤和病痛，他的嘴唇苍白无血色，只在用力咬住时透出一点红。他避开朋友的目光，用力甩开陈钟恒钳制住他的手。“谢谢你钟恒。不管怎么样，我得先把人找回来。”
陈钟恒看着乔简踽踽独行的背影，满脸写着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然后他追上乔简，从乔简手中抢过车钥匙，继续大步向前。
乔简：“？”
“我送你去。”陈钟恒先他一步跨入车内，“你这幅鬼样子，我怕你把自己开桥底下去。”
乔简：“谢谢。”
陈钟恒哼了一声，对乔简这发自内心的感谢不屑一顾。“你得告诉我你想去哪儿找。”
乔简想了一下。“去戚宅。”
陈钟恒油门踩到底。
乔简这一年的出租车没白开，康城的道路他门清，在他的引路下，原本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只用了二十多分钟。
乔简下车，哐哐砸门，过了一会儿门后传来某人迷迷糊糊的喊声：“来了来了……着什么急啊……卧槽！”
戚少棠转身就跑，被乔简追过来一把拎住后领子，接着一个擒拿手给按在地上。
戚少棠吓得嘴里直泛苦水。
他过去在国外留学，不学无术惯了，回到家后被管得太紧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正好他老爸有意在康城发展势力，他就自告奋勇过来打前站。来了之后也没干啥正事儿，每日放飞自我吃喝玩乐。由于嫌去哪儿都被跟着太碍事，他把保镖都打发走了。反正康城治安不错，他们戚家在这儿又没啥仇人。
现在他非常后悔自己怎么没听老爹的话，雇上十七八个壮汉把自己围个里三层外三层，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被人捏住这条小命。
“大，大哥……这，这又是怎么了呀？我，我再啥也没干呐我……你你你想要啥，您直说，我胆儿小，真的……”
“小雀人呢？”乔简说，“就是我身边那个omega。把他交出来。”
戚少棠呆：“大哥你说啥？我没见着人啊？”
乔简拽起他脑袋往地板上一摁，身体倍儿棒的戚少棠顿时被一个伤号撞得吱哇乱叫。乔简道：“闭嘴！他现在失踪了，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
“大哥，真不是我……”
戚少棠想哭。
前几天他去找小雀，想利用小雀把乔简收拢到自己手下，这样等他爹想起他了，他至少能送个高等级的alpha上去，表示自己至少不是一点活不干。谁知不仅没成，反倒在物理意义上被小雀反咬一口。
回头戚少棠越想越气，干脆带着几个人亲自找上了乔简，能逼乔简就范最好，不然也要打乔简一顿，连带上安全城外那次的仇一起报了。
然后乔简没什么事，他跟他带去的人倒是被乔简挨个胖揍了一顿。
——这么说来，好像就算今天他请了保镖守门也没啥用哈。
他当时就把那小omega腺体上有多重标记的事告诉了乔简，只不过告诉的过程不是像他去的时候想象的那样，用这个秘密刺激乔简，从乔简身上换得利益，然后让乔简和身边的人产生嫌隙，而是在脸肿成猪头时含糊不清地喊着“大哥我跟你说件事求你放过我吧”。知道了这个秘密的乔简果然愣了一阵，然后恶狠狠地逼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是不是伤害到小雀了。他连忙告诉乔简不是，只是他露水情缘多，这方面的见识比较广，自己看出来的。
后来……后来乔简就走了。
戚少棠以为他回去之后肯定会跟那小omega分了，但现在看来竟然没有，而那小o竟然还被绑架了。
然后乔简还找上门，抓着他脑袋哐哐往地板上撞，让他把人交出来？？？
苍天啊！
他长这么大统共就干了那么一件坏事，不仅办砸了，还被人讹上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戚少棠欲哭无泪。
乔简喝道：“不是你……那还能是谁？说！你还知道谁有可能做下这种事！”
“大哥，找人这事儿你得去找警察啊，我这儿又没这业务。”戚少棠委屈巴巴地嘟囔，然后就感觉到脖子后面气压有点低，立马改口，“不不不，您等一下，我想想的……啊对了！云岗帮在康城有势力，这帮人上至杀人放火下到偷鸡摸狗没有不干的，一定是他们。我带您找他们去！”
戚家毕竟是混□□的，哪怕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知道一些旁人无从下手获取的秘辛。
乔简和小雀的身份都见不得光，不能求助于常规手段。谁也不知道小雀人是否真如戚少棠所说在云岗帮手中，但这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乔简拽着嘟嘟囔囔说要先换件衣服的戚少棠出门，把他塞进车里，然后自己也拉开车门。
这时，乔简看到道路对面有一个人。
夕阳下，一个长头发的男人跨在摩托上，取下头盔，朝他拉出一道木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