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告别
成亲的前一天,陈舒窈跟李承宇提了个要求,让他撤走了门口的守卫。
她即将走向一个牢笼,想度过最后自由的一天,不想在别人的监视下出嫁。
李承宇应允了。
得了自由,陈舒窈却也没有走出院子,只是坐在室内,开着窗,看大雪压弯了枝头。
身边的人进进出出,很是热闹,她的眼中没有碍眼的红色,是一片素净的白,白得晃眼。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命杏儿关了窗,她突然发现,她已经失去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心中空荡荡的,凛冬的朔风像是刮进了她的心里,令人麻木。
“小姐,大公子回来了。”家中的仆人顶着风雪进来告诉了陈舒窈这个消息。
她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最终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
李承宇没有食言。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前放谢书白出来。
仆人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心中奇怪,又说道:“大公子明日就要启程去西北戍边,小姐不去见他一面吗?”
陈舒窈摇了摇头,眼中的光芒熄灭。她答应了李承宇,不能食言,知道他平安就好。
“谁叫你在小姐面前多嘴多舌,消息送到了还不下去。”杏儿却发了火,将那人轰了出去。
她心中难过,自责地想着若不是她那时多嘴,小姐和公子也不会落到今生不见的地步。
她抹干净眼泪,不叫陈舒窈看见。
冬日的白天短暂,转眼天就黑了。
嫁衣整齐地摆放在床头,陈舒窈却生不出一丝要出嫁的喜悦。
“小姐,时候早了,早些歇息吧。”杏儿过来催促。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陈舒窈应了声,脱了外衣躺下。
她望着头顶的红帐出神,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周遭寂静,落针可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到了子夜,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听见雪地被人踩动发出的悉索声响,很轻,在她耳中却犹如落雷。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门外映照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陈舒窈捂住嘴,眼泪就像掉豆子一样滑落,她起身走上前去,在门口停下。
外面的那个人也停在门外。
陈舒窈的手扶住门框,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声响。
“别开门。”谢书白的手紧扣住门环,声音嘶哑地开口,听起来还有几分虚弱。
他看着门缝中透出的丝丝微光,眸光忧伤,念念不舍地盯着那细微的光芒,想象着门后她的样子。
他知道她和李承宇的约定,又怎么会让她为难。
只恨自己无能为力,无法与皇权抗衡。
两人隔着门相望,看不清对方的面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北风呜咽着呼啸而过,落雪却是无声。
寒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让人感觉到有一些冷。
陈舒窈心里想着:也不知道雪下得大不大,路是否难行。
“咳咳。”谢书白捂住嘴费力地咳嗽了起来,身上得大氅也挡不住寒意。他身体本就没有痊愈,吹了风就咳得厉害。
“你还好吗?”陈舒窈关切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没事。”谢书白摇了摇头,又想到她看不见,无奈地笑了笑。
“妹妹,生辰快乐。”谢书白缓缓地开口,拿出了一直藏在衣袖中的盒子,弯腰放在了地下。
他的指尖在空中停了许久,似乎想去触摸什么,但终究落了个空。
他收回手,笑了笑,江州最好的银匠也造不出能将她留在身边的手镯。
没有告别,也没有等她说话,他怕自己会不舍,转身离去。
走到院门时还是没忍住回了个头看了一眼。
身后温暖的灯火越来越远不可触及,他义无反顾地踏进了漫长无尽的黑夜。
陈舒窈听见他的祝福,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他还记得今日是她及笄。
她贴着门慢慢滑落,听见了他踏着雪离开的声音,捂着脸哭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不敢看他离去的背影,等到外面再也没有声音后,才开了门。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被室内的热气融化,落到脸上就化成了水,湿漉漉的令人不舒服。
陈舒窈捡起地上的盒子,打开,一只银手镯躺在里面,形似藤蔓,紧紧缠绕。
她套在手腕上,大小正好合适。她手上还戴着几只金钏,它藏在其中倒不是很显眼。
她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望向远方。
雪夜比寻常的夜晚要明亮些,她借着檐下灯笼的光,看见了雪地上的两行脚印。
去时明显比来时要凌乱,深浅不一。
她好像突然懂了谢书白为何没有告别,只因再难相见。
她困死于京城,他老死于边疆,这是陈舒窈能想到的,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小姐,快起来吧。”迎亲虽是在黄昏,可新娘子还需要梳妆打扮,杏儿不敢误了时辰,辰时刚过就去喊了陈舒窈。
“唔,杏儿你拉我一下。”陈舒窈睁开眼刚想起身就觉得天旋地转,或许是昨夜没有睡好,她现在全身无力,连抬个手都费劲。
心也跳得极快,她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倒下。
热水早就已经备好,杏儿扶着她进了浴桶。
略微有些滚烫的热水在冬日是恰到好处的,陈舒窈被温暖的水包围住,觉得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她皮肤很白,渐渐地泛了红,脸上也有两坨红晕,雾气让眼睛有些迷离。
不知道是不是泡得久了,她站起来还些头晕。
用完早膳后,四五个丫鬟手脚利落地服侍她穿好了繁琐的嫁衣,十全老人已经屋内等着给她梳妆了。
她如同木偶一般被按在梳妆台前,温热的帕子盖在她的脸上敷了一会,那位赵婆婆眯着眼,颤抖着手拿出一根黑线,在手上绕了绕,颤颤巍巍地走近陈舒窈。
这是女子出嫁前必须要做的事之一,用细线绞去脸上的绒毛,叫做开脸。
陈舒窈怕疼,这半个时辰对她来说就像上刑一样煎熬,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开了脸,赵婆婆又用颤抖的手为陈舒窈梳头。
“姑娘的头发可真柔顺,一点打结都没有。”赵婆婆感受着手下如丝绸般顺滑的发丝,称赞道。
她帮新妇梳妆也有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遇见头发保养得这样好的。
“一梳白发齐眉。”
“二梳······”
她嘴中念念有词,陈舒窈却没有注意听。
“姑娘好了,您瞧瞧。”赵婆婆面带笑容,慈祥地看着陈舒窈。
她年纪虽然大了,手却灵巧,繁琐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杏儿,赏。”
“多谢姑娘,祝姑娘夫妻恩爱,百年好合。”赵婆婆得了喜钱,喜笑颜开地连忙道谢,又说了些吉利话才出去。
“杏儿姐姐,太子殿下派人过来催妆了。”门外传来了小丫鬟得声音。
“让他们先等着。”
杏儿一边应答一边开始为陈舒窈上妆,她本就生得美,妆容也不必过于艳丽,只是稍加修饰,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眼了。
“杏儿姐姐,殿下又催了,还请快些。”门外催促的声音又响起。
“急什么,还有一会呢。”杏儿也暗暗皱眉,太子殿下未必也太心急了吧,这才未时,还不到黄昏呢。
杏儿拿起凤冠,小心翼翼地替陈舒窈戴上,又将盘中的金簪一根根插在发髻上,确保不会掉落后,说:“小姐,已经好了。”
陈舒窈抬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有一瞬间慌神,她好像不认识自己了。
“杏儿姐姐,好了吗?”门外的响了三次,就不好再拖了。
杏儿看向陈舒窈问道:“小姐?”
“好了,走吧。”她还没有问完,陈舒窈就打断了她的话。
杏儿拿起红盖头盖在了陈舒窈头上,对着外面说:“进来吧。”
门开了,涌进来一群人,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妹妹,我来背你。”宋瑾文走到陈舒窈面前,蹲下了身。
本来这事是轮不到他的,但是谢书白离了京,她的两位堂兄又被流放了,陈家没有合适的人,这就落到了他这个表哥头上。
陈舒窈入目是刺眼的红,什么也看不见,点了点头说:“那就麻烦表哥了。”
宋瑾文背着她去前厅,还要拜别父母。
路上他突然开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书白已经启程去了西北,他让我替你带句话。”
“妹妹,往后要多保重。”
“窈窈?”他半天也没有等到她的回应,还以为她睡着了,轻轻唤了她一声。
突然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脖颈,他的心也跟着一堵。
他眼眶一红,差点要落下泪来。
他真想大骂李承宇一顿,好端端的非要拆人家姻缘,太子殿下就了不起啊!
“哥哥,你也是。”
陈舒窈的声音很轻,若非背着她,宋瑾文也不会听见她说了什么。
“我记下了。”
她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宋瑾文知道,这是要他转达的意思。
就这样一路再也无话去了前厅。
陈望轩和宋韵芝坐在主位,看见宋瑾文背着陈舒窈来了,双双红了眼眶。
送女儿出嫁实在不是一件能让父母开怀大笑的事。
他们拉着陈舒窈说了些话,仔细叮嘱了作为新妇该做些什么。
他们觉得还有好些话没有说,就已经被催促着别误了吉时。
陈舒窈在旁人的指引下跪谢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再由宋瑾文背着她上了花轿。
李承宇亲自来接的亲,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新郎服,脸上挂着笑,倒有几分平易近人。
“起轿!”随着一声喊叫,锣鼓齐鸣。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说是京城盛景也不为过。
陈舒窈手中握紧了苹果,随着花轿摇摇晃晃地进了东宫。
她像牵丝傀儡,被人引着拜天地,入洞房。
直到坐上婚床,她周遭才安静了下来。
她觉得头很晕,身上也很热,不知道是不是地龙烧得太旺了。
她想撤下盖头透透气,却被杏儿阻止了。
“小姐不可,自己揭盖头不吉利,太子殿下等会应该就要来了。”
陈舒窈的手僵住,还有什么比嫁给李承宇更不吉利的事吗?
但也只能作罢,她喉咙干得疼,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地说:“杏儿,帮我倒杯水来。”
喝了水,她也能缓解,好像还疼得更厉害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夜里的寒风吹久了,可能感了风寒。
“杏儿。”
“太子殿下。”
“你们都下去。”
“是。”
陈舒窈想喊杏儿再替自己倒杯水来,门边却传来了动静,是李承宇来了。
属于成年男子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舒窈下意识地往床里面躲,摸到了一手的花生莲子桂圆等硌手的东西,又愣住。
李承宇轻笑了一声,宠溺地说:“怎么怕我不成,还躲?”
陈舒窈只觉得浑身不适,根本听不见李承宇说什么。
他身上的酒味太重,隔得近了,熏得她的头更晕了,她觉得天地都在摇晃,身子都要稳不住了。
此时李承宇已经挑开了盖头,陈舒窈眼前一亮,抬头望去。
李承宇放大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陈舒窈终于熬不住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李承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住了她欲坠的身体,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幕仿佛前世的噩梦重演,他一把抱起陈舒窈,就往外冲。
“太医,快传太医!”
他目眦欲裂,声嘶力竭,脖子上都起了粗筋。
“没事的,窈窈,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再坚持一会,太医马上就要来了。”
他涕泗横流,衣衫凌乱,狼狈不已,哪里还像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这貌若癫狂的样子,分明和街上的疯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忘了陈舒窈早就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东宫上下顿时乱作一团,一场喜宴就这样搅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