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单刀赴会
商芜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南江月了。
初见时觉得他是个坏家伙,让她变鸟还让她被火烧。
后来觉得他表里不一虚伪极了,再后来……
他怎么会甘愿替她遭劫?
风吹满园飘香,南江月扔下一堆谜团走了。
商芜没急着回去,她在石凳上先坐下来。
刚才应该不是她的幻觉。
南江望离开时传音给她——
“今夜子时,凤窝山巅,所惑堪解。”
南江望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照着满园的花木,商芜下定决心。
虽然有点像陷阱,她还是想去,她要去看看南江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回到空无一人的豪华大宫殿,先过横屋,再过连廊,再进中堂。
到主殿的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自从姬汜天天来跟她睡觉,她连莺莺燕燕也遣散了,让她们有召才来。
妖族传闻五公主性情孤僻怪异,这下是坐实了。
两棵树生长在殿门前,树干粗壮挺直,枝叶茂盛,据说是老桃树,只是过了季节没见到花,入夏,枝头已结出小小的翠绿的果。
正午,桃树的阴影收拢在树冠中间。
商芜脚步轻快进了殿落,没人,姬汜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在心里双手合十祈祷他今天都不要出现。
殿中桌上摆着三叠豆,一碟鹰嘴豆,一碟鲜蚕豆,还有一碟绿豆夹红豆。
商芜:……
捏了个化身诀,她身影一闪,决定去玲珑城里找点乐子。
中午太阳太晒,城里街道稍显萧条,商芜落在一条巷道,变了一张普通女妖的脸。
小摊前比比皆是支起的宽大树叶当作遮阳盖,摊后小贩们不见身影。
商芜奇怪,连走一段路,街上都没人卖东西。
人去哪了?
忽然,她听见前面的喧闹声。
“有座的坐好,没座的竖耳朵。”
惊堂木一敲。
“好戏开讲喽!”
一座酒楼前人山人海,老头支了个小台坐在二层,手执惊堂木,垂着枯树皮般的眼皮子。
商芜看不见里面的场景,好不容易挤进门,听见楼上老头说:“上回说到咱们五公主孤身夜投魔族,委身魔尊姬九,后被魔尊圈在魔界浮世城那鼎鼎大名的千花楼中。”
围观人群纷纷吸气。
“五公主着实大胆呐!”
“废话,”另一矮胖妖啐道,“五公主要是胆不大,凤主之位能落到她手里?”
“别瞎说!凤主之位是神旨,不要污蔑五公主。”
“我亲戚在王宫当差亲眼所见,”那妖压低声音,“以孽火燃起灵灯的是二公主。”
旁边那妖吃惊:“有这回事?”
“千真万确。”
“那后来怎么变成五公主巡礼……”
商芜正听得起劲,一道清越的嗓音插入八卦现场。
“不信谣不传谣哈。”
深蓝卷发的少年笑吟吟攀上其中一妖的肩。
“二公主脾气可不太好,要是这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他拔下那妖一根头发,“我看你这百年萝卜精要再回地里当百年大白萝卜。”
被他攀住的矮胖妖吓得哆嗦:“鱼长老饶我一回。”
鱼长老掐住他白嫩的后脖颈,一甩:“饶你一回,滚吧。”
后面旁观一切的商芜大为震撼,平时例会明明人尽可欺的小鱼长老竟然还会威胁人?
为避免暴露行踪,商芜特地绕开鱼安七到了另一边,二楼已经讲到五公主如何在魔尊姬九面前委身求全。
“大家伙都知道,魔尊姬九性情乖僻,喜怒无常,手段狠辣,咱们五公主那时可还尚未涅槃,竟落到这般魔头手里!”
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倒吸气。
“五公主,勇呐!”
“唯智勇如此方可堪我族重任。”
一时间,大堂里充满了此起彼伏对五公主的赞美。
五公主本人:……
商芜只是盯着二楼那老头。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
经过各角度对比,她百分之九十九不会认错。
听了两小时的五公主魔族艰险求生记,今天中午的激情演讲为五公主打下进一步良好的群众基础。
商芜真是很想谢谢他全家。
讲到日头偏西,故事终于讲到五公主反间计叛逃回妖界,唰啦,二楼四面竹帘一放,说书人收摊。
老头端起桌边茶碗牛饮一口,摇头晃脑,好不爽哉。
拿起桌旁的木杖,杖上挂了一个灰布包袱。他哼着小曲到后院找管事的结工钱。
工钱结了小半把铜瓜子,他笑呵呵拿布包好塞进包袱,拄着杖从后门迈出。
谁知后脚离开院门的那一刻,从天而降一张大金网。
蹲了半天终于抓到他了!
商芜从墙上跳下来。
她跟被金罗网困住的老头面面相觑,老头垂着眼皮气定神闲,她非常火大!
商芜前后槽牙磨得格格响:“真是你!卖画老头!”
老头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小姑娘。”
好久不见你大爷的!
商芜很生气。
她有一肚子话要问他,巷道外传来人声,商芜一扬手,两人瞬移到城外密林中。
老头被金罗网困住,模样毫不慌乱,杵着木杖气定神闲。
商芜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抚须笑。
商芜狐疑:“你是……系统吗?还是npc?”
老头没回答,他淡定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上次给我那堆东西是什么意思?”
商芜着实被惹毛了,怒道:“你再不说话我一把火烧了你胡子。”
“姑娘莫急,”老头说,“这一切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林中草木寂静,商芜的话落地有声。
“我不想要。”
“可我听见你笔下的声音了,你说,”老头笑得意味深长,“你在享受这一切。”
“你知道个屁!”商芜骂了句。
“你一点都不享受到这后发生的一切。”
老头抚须:“非也,是你落笔后的一切。”
商芜暴怒:“能不能别打哑谜?!”
“你先给我解开这网。”
“你先给我说清楚,要是解开你跑了怎么办?”
老头看她一眼:“说清楚这事好办,姑娘无非想知道一切缘何发生。”
他盘腿坐下,伸指在地上画了两个相同大小的圆圈。
指前一个,“这是你原来的世界。”
指后一个,“这是你现在待的地方。”
在两个圆圈中间画了两横,看起来像一个等于号。
老头指两横:“这是你问的为什么。”
商芜:“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老头:“可以这么说。”
“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我现在要怎么回去?”
“不可说,得靠你自己悟。”
商芜深吸气……
“我他妈悟你大爷!!!”
她真想一把子掐死这老头,手还没碰上人肩膀,扑了个空。
老头凭空不见了。
留下一地铜瓜子,还有地上两个圆。
商芜笑,冷笑,让她自己悟,哈。
她看着地上两个圆正要一脚踩上去,脚抬起,停住。
等等,这个在地上画圆的方式,她是不是也干过?
记忆回溯,当时她被困在山上,不就在雪地里画了个圈以梳理自己的迷茫的前路命运。
不是一个圈,而是两个圈?
居然……是两个相同的圈吗?
没用法术回城,她沿着城外河边走,一边走一边想事。
前面有人坐在河岸便垂钓,深蓝卷卷发,手持一柄翠绿竹钓竿。
商芜默默走近,刚要出声,垂钓少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
“别说话,鱼儿要上钩了。”
水面鱼线抖动,他目不转睛,一把提起钓竿,鱼线末端紧咬着一尾青色鱼儿。
鱼安七提着那鱼到商芜面前:“五公主你看这鱼蠢不蠢?”
“看不出来。”
鱼安七笑着抓住鱼,鱼嘴挪开后,商芜才发现鱼钩是直的,而且钩上没有饵。
“不过是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谁知鱼儿如此蠢笨。”
“什么障眼法?”
“让它们以为钩上吊着它们最渴望之物的障眼法。”
鱼安七望着商芜笑,随手一抛,刚钓上来的青鱼又回到河里。
商芜在他旁边的草丛上坐下。
“鱼长老,你这做法是不是颇有深意啊。”
“是吗?”
一抛线,钩又落到河水中。
商芜说:“我认识有个人也喜欢用直钩钓鱼,美其名曰,愿者上钩。”
鱼安七:“此人甚是有趣,我钓鱼却非愿者上钩。”
“是何?”
“我在教导这些鱼儿呢,”他望着河水叹息,“这些鱼儿啊,何时才能不被自己的欲望所迷惑。”
微风和煦的河岸边,商芜和他一齐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五公主有什么欲望吗?”鱼安七问。
商芜真的好好想了想这个问题。
“有。”
“是什么?”
商芜思考片刻:“不知道你会不会时常感觉自己身在浪中,身不由己。”
鱼安七点头:“时常。”
“是吧,你也有这种感觉是吧!”
“因为我是条鱼。”
“……”
什么没营养的对话。
鱼安七认真道:“做鱼最重要的,便是学会随波逐流,一旦屈从欲望,就上了别人的钩了。”
“我总觉得你在暗示我什么。”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五公主,南江家主于五公主有所图谋。”
商芜觉得她今天是见了鬼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跑她眼门前来打哑谜。
今天是什么掉落线索日吗?
商芜恶狠狠:“如果你不给我把话说清楚,我现在就把你按河里淹死。”
“我是鱼,五公主淹不死我。”
商芜袖子都撸起来了,听到这话颓然坐下。
鱼安七端着钓竿:“五公主,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说。”
“南江家主和凤主结亲并非凤主所愿,凤主所爱另有其人,但南江家主对凤主用情至深,我估摸他会为了凤主给五公主设套。”
商芜沉默了一会儿:“你这个故事真有够干巴巴的。”
是夜,子时。
商芜准时来到跟南江望约定的,凤窝山巅。
空山不见人,但闻山风猎猎。
商芜快让悬崖边的大风吹傻了。
上次在这崖边看日出很壮观,大晚上一看怎么这么渗人呢?
漆黑的崖底仿佛血盆大口的凶兽,冷冷将她望着。
商芜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此崖名为落凤崖。”
身后传来南江望的声音。
山风吹拂他的衣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脸白得像贞子。
“五公主小心了,落凤崖底遍是妖兽尸骸。”
商芜自觉往里面挪了几步。
“说吧,大晚上还来这山顶,家主有何赐教?”
南江望听她一说,也开门见山:“中午正与五公主说到,我已知此商五非彼商五。”
然后呢?
商芜保持警戒状态。
“五公主不必慌张,我并非要威胁五公主,而是有所求。”
“说。”
猝不及防,南江望一撩袍子跪在她面前。
“我恳请五公主救延玉一命。”
商芜被吓了一大跳,南江望一跪她差点也跟着跪。
“你先把话说清楚。”
动不动行大礼,夭寿哦。
南江望没起身,言辞恳切,徐徐道来。
商芜才知道商延玉说她时间不多的含义。
孽火像是传承,世间只有一处孽火,当新生的孽火现世,原来的孽火将自行熄灭。
商延玉快死了,所以才急着让她继位。
商芜:“你想让我救她?”
“正是。”
“你想让我怎么救她?”
“灵因火生,火灭灵亡,只需五公主分出一分孽火,我以灵脉滋养,待延玉不查将孽火移入她体中便可生效。”
商芜:“听起来很简单的样子。”
南江望:“五公主可愿意?”
“对我有什么好处?”
“五公主不是想知道通天劫的事吗?我知无不言。”
商芜心底盘算了一阵,说:“你先说说可窥异世是怎么回事。”
出乎她意料,南江望当真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说起数百年前那次通天劫降临时他看到的场景。
“那日傍晚,我与延玉才用过晚膳,窗外雷声滚滚,我以为是要下大雨,便把殿内的门窗都锁了,”南江望缓声道,“谁知转身回到殿中,便见延玉已显出妖身。”
大雨,惊雷。
急雨打在殿顶,像是要把砖瓦砸碎了。
被迫变回妖身的商延玉一声嘶啼,振翅,金凤冲破门窗,飞向雷霆密布的黑天。
南江望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暗夜里多了一个太阳,天地间金光大亮,他看见那团金焰在她体内灼烧,金凤抱翅蜷缩,好似一个燃烧的金团。
他应当为她分担劫难,却不知为何,他全然无事。
不容他犹豫,他同样化成凤鸟飞向金日所在的天边。
那一夜,凤凰的绝命嘶啼在整个妖族上空回响。
天黑了三日,三日里天上只有那团烧灼的金日。
凤凰是神族的使鸟,神族湮灭,凤凰犹存,通天劫便是神族赐予的劫难。
至金至纯的孽火是最纯正血脉的象征。
通天劫将荡涤去凤凰血脉中最后的杂质,使其血脉永生如神。
凤凰族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么流传的。
她们是凤凰,是神族遗使,是妖族统领。
“然后呢?你飞过去之后怎么样了?”商芜忙问。
“我看见一个奇异的地方,”南江望回忆着,“那里以水域连接大陆,地上有许多蚍蜉大小的活物,那些蚍蜉在一个个高可接天的方形小块间来回。黑夜时,星河在那片大陆上流淌。”
“还有呢?”
“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不过匆匆一窥而已,但我明白,那里并非此处。”
听着南江望的讲述,商芜不知何时早已泪眼模糊,她拿手背擦泪,泪却越来越多。
有多奇怪,听一个原本活在漫画里的角色描述她生活的世界。
南江望不明白她为何哭,只是静静看着她,商芜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
她说:“南江家主,我希望这是真的,因为你看到的异世,是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