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日浓
“程小暖，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将近一米八的白净少年委委屈屈地缩着身子，努力平视一米□□的的少女，眼梢的小红痣一跳一跳的。
“没有。”程暖暖有些诧异。
“你都不和我一起回家了。”星眸里写满了控诉。
“唔……你不是更喜欢打完球和你朋友们一起回去吗？”其实小学四年级时谢屠苏就不怎么喜欢和程暖暖一起回家了，还躲着程暖暖。听说是因为谢屠苏不想让自己喜欢的女孩误会。
少年慕艾，程暖暖对此不以为意，少年人的喜欢是很肤浅的、善变的，今天因为光线好所以喜欢她，明天就能因为另一个她声音好听而移情别恋。谢屠苏的人生还很长，最后和他共进退的一定是自己。
“冤枉啊，我们不是一直一起走吗？”谢屠苏故意弄混了时间，程暖暖装作没发现。
“你不是，咳咳，有喜欢的人吗？我们还在一起走，不合适吧？”虽然少年人的喜欢靠不住，但是还是有那么点重要，我就随便问问，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程暖暖暗戳戳地想。
“啊？没有啊……”谢屠苏偷看了程暖暖一眼，白玉似的脸庞晕开红晕，转头故作淡定。
“抱歉，书妤还没适应新学校，我就都和她一起走，”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有点小高兴。
“哦哦，那没事了。”少年摸摸后脑勺，转身走进教室，“走了，要上课了。”
突然，少年急退几步，神经兮兮：”你喜欢宋书妤？”
声音又小，语速又快，程暖暖没听清：“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走快点，书法老师从走廊过来了！”
阳光暖洋洋的，书法老师在讲台上高谈阔论，眼睛眯起，一副沉醉的样子。小部分人把教辅书竖起，手支着头睡觉：宋书妤等平时成绩好的同学大都在刷数学题，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刷刷不停；还有一些在埋着头翻看杂志。各有各的忙碌。
只有程暖暖和零零星星几个人在听讲，虽然大多数人觉得书法课对中考没什么用，但是她很喜欢书法课，能静心。末了，书法老师让大家各自练习。
前排的男生猛地一撞程暖暖的桌子，抢走程暖暖的宣纸：“好学生写什么呢？这么认真。”饱吸墨汁的毛笔来不及离开纸面，划出扭曲的黑线，毁了写好的古诗，桌面也甩地到处是墨迹。
电光火石之间，程暖暖直接把墨盒倒扣到那男生头上，一脚把男生的凳子踹翻，手撑桌面，似乎想打那个男生——谢屠苏拽住程暖暖，暗暗制止程暖暖。
“怎么回事？”动静颇大，书法老师从讲台上走下。
“梁山抢程暖暖东西，我为了制止他不小心弄翻了他的凳子。”谢屠苏嬉皮笑脸地站起。
当时大家都专心做自己的事，没几个人注意这个方向，一时鸦雀无声。梁山挣扎着抹开墨汁：“老师……”
“对不起老师，我们深刻反省自己，这就去罚站。”谢屠苏挡住书法老师的视线，连拉带拽推着梁山离开教室。
“谢屠苏课堂上公然动手，虽然情由可原，但是太冲动了。大家可不能像他一样。”书法老师絮絮叨叨。
程暖暖的手藏在桌库里，仍在抖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戾气，她想把梁山的脸划花，就像踢翻路边的垃圾桶，垃圾乱七八糟散落，一地狼藉。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如果没有谢屠苏制止她，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后果。
很快，下课铃响起，书法老师宣布下课，学生浪潮一般涌出校门口。明明大家都在收拾各自的东西，走自己的路，程暖暖却感觉大家都在盯着她看，那些窃窃私语也好像是在议论她，羞耻、难看、生气铺天盖地。
程暖暖故意避开宋书妤的寻找她的视线，猫着腰躲进卫生间，估算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走出卫生间，打算一个人走回家。
刚刚除了谢屠苏和梁山，还有其他同学看到自己的行为吗？自己发出那么大动静，书法老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会不会向爸爸妈妈告状？其他老师会不会连带着看不起自己？如果梁山到处说，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暴力倾向？班上的女生会不会在八卦时抹黑自己？如果真的被校园霸凌，自己又该怎么做？
“程小暖。”
程暖暖吓了一跳：“你还没走吗？”
“等你呢。”谢屠苏瞪了梁山一眼，梁山扭扭捏捏上前。
“对不起，程暖暖。”梁山对程暖暖的态度里多了一丝惧意。
“没关系，是我太冲动了。”自己在梁山眼里似乎是个怪胎。
“那、那我先走了。”梁山跑得好像有狗追着他咬。
“别想多了，程小暖，走，回家。”
“你不怕被记过吗？要不我和……”
“不会！梁山都说不追究了，老班会睁只眼闭只眼的。你不是我小弟么，罩着你是应该的。”
表面上看，问题得到了完美解决，但是程暖暖心里清楚，那不是一次简单的冲动之举。
愤怒、暴虐化的情绪支配着她。当时梁山在她的眼里并不属于“人”的范畴，甚至不具备生命体的基本特征，就只是一摊会动的欺辱她的肉。程暖暖的感知放大了别人对自己的伤害，降低了自己行为会给别人带来的危险，她差点儿抄起棱角分明的凳子砸梁山——谁也不知道梁山能挨住多少下。
程暖暖就像一头误入人类文明的野兽。
程家。
“爸，妈，我回来了。”
“快去洗手，摆碗吃饭了。”程母把菜一盘盘端出，“妈妈给你买了草莓在橱柜上，想吃自己洗。”
“又让你妈买那么贵的东西！水果偶尔吃点就行了。”程父皱起眉头。
程暖暖本来因为妈妈的话心里有些小雀跃，现在反而有些难过。
爸爸总有本事一句话就让别人不高兴。
“暖暖没让我买，我心疼我女儿不行吗？在学校里上课那么辛苦。别理你爸，想吃什么告许妈妈，妈妈给你买。”
“谢谢妈妈。”心情有变好了。
程暖暖坐到程母身边，扒了一口饭，酝酿道，“妈妈，有心理疾病正常吗？”
“小孩子家家的哪晓得什么叫心理疾病，别瞎说。”那个年代的人似乎很介意心理疾病，一旦沾边就和疯子差不多，避讳谈起。
“我有一个朋友觉得自己不太正常，好像得了抑郁症。”无中生“友”。
“现在的小孩子就是日子过得太轻松了，家人宠坏了，依赖性强，心理脆弱敏感。我们那个时候都忙着生存，日子苦，怎么没像现在的小孩一样动不动就抑郁了。”程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如果，如果她去医院，会治好吗？”
“医院能看出什么？白花钱罢了。”程父一锤定音，“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吃完饭把碗洗了，卫生打扫了，就赶快去写作业。”
程暖暖食不下咽，但是怕挨骂，就机械地往嘴里塞饭。
更不敢把学校里发生的事说出来了。
“暖暖，早呀！我昨天没找到你就先走了。”宋书妤凑近程暖暖，“我昨天看到……”
程暖暖心里一紧，尽量做到和往常一样：“又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谢屠苏和你在一起说什么呢？”
“什么时候？我没什么印象了。”程暖暖打开书本，装作很忙的样子，希望宋书妤结束话题。
“就上书法课之前。”
“哦，那会儿，他让我放学把作业给他。”肩膀放松，为了避免因放学时和谢屠苏的见面也被谁看到了导致的破绽，程暖暖谨慎回答，“放学时我等他，梁山和他走后，我没看到你就自己回家了。”真假半掺，逻辑含糊不清。
“谢屠苏昨天书法课上是真的勇士！”宋书妤手掩嘴巴，“梁山平时就喜欢哗众取宠，昨儿那一遭可把我们逗乐了。”
程暖暖敏锐地捕捉到“们”，很好，连往日提事不提人的宋书妤都这么说，这至少说明大多数同学不支持梁山。
没有人发现自己昨天的不对劲。
“书妤，快去早读吧，上课政治要抽背的。”
“第一节课就是政治！”
周围充斥着部分同学肆无忌惮的朗读声，传进程暖暖耳里也不令她厌烦。
就好像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的人，在被注射试剂前一刻，出人意料地被改判无罪。【注】
教室里的西装、运动服们，有的睡得东倒西歪，有的双眼瞟门口时不时偷吃一口包子、蛋糕，吸溜一口豆浆，有的背脊挺得笔直大声朗读，头埋得低低的在即将上交的赶作业。
红绿相间的操场，橘褐的球弹来弹去，在少年人的身影间穿梭。随着教导主任一声训斥，又一窝蜂散开，狂奔进各自的“根据地”，也有搞怪的特意叫出别人的名字分散火力，至于被叫名字的人有没有在场，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