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新年
初一一大清早,国公便携夫人一同递了拜帖进宫,言说要向官家娘娘恭贺新年,以弥补昨日缺席除夕宴的遗憾。
自从有了身孕钱望舒嗜睡了许多,从福宁殿起身时已过了午时。她坐凤辇回浓华殿时,国公夫妇早早便等在大殿里吃茶了,娘娘一直没来,只苦了文君在那里面陪着老爷夫人寒暄,连拂尘也被临时抱上来给二老解闷。
“老爹来得好早,怎么不见朗朗啊?”钱望舒由清荷扶着踏进了浓华殿,一面还仰头打着哈欠。
钱念北独自一人坐在茶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也没有特意抬头去迎她,只云淡风清地回答道:“如今都日中了,左等右等你不来,你娘去厨房张罗中饭了。”
听到这话,钱望舒刚要出口的哈欠瞬间便停在了半空中,她咽回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她的肺腑里升腾,那感觉甜丝丝,暖洋洋的。
这样的感觉,好像就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脱开清荷的手快步走到了钱念北眼前坐下,明知故问道:“老爹在下棋?”
“废话。”钱念北抬眸扫了她一眼,身子轻轻往后仰了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坐着,轻笑道:“娘娘要试试么?”
钱望舒头直摇得像个拨浪鼓,摆手就是拒绝,如今家里虽然有个棋圣坐镇,但她对于下棋还是有些本能的排斥。
“还是这副臭脾气,”钱念北轻嗤她的孺子不可教也,自顾自从棋罐里拿出一颗黑子放到手里把玩,注意力却一直留在那四方的天地里,他幽幽又道:“从前总听惠济那老东西吹嘘他师侄的棋艺妙诀,你整日与他同床共枕着,怎么就没有半点长进?”
“机关算尽就为了争那一亩三分地不是我的兴趣。”钱望舒对父亲的调侃没什么所谓,随口答了一句,忽觉得嘴里淡淡的便在茶案上捡了瓣橘子吃。
“你自幼便不喜欢下棋,难道不是因为那时候差点被人灌了一碗棋子汤?”钱念北远比她自己清楚这其中的内情,他这闺女便是如此,害怕讨厌什么便会狠下心一辈子不碰。
见他无端提起这些陈年旧事,钱望舒懒懒抬眼看了对面人一眼,发现他仍然醉心棋道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她轻笑一声,适然道:“都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大家都还小,下手没什么分寸,再说我吃的亏,老爹回来后不是都为我讨回来了么?”
那时候的钱望舒不过是个还在上蒙馆的小娃娃,她那双灰色的漂亮眼睛就已经学会给她找祸患了。
彼时同她一道上学的孩子都是家里有些背景的大官家的公子姑娘,同窗们欺负她爹不在身边,便特意为她做了一份倒了黑白棋子的墨水汤给她解渴。
他们人多势众,八岁的钱望舒自然反抗不了什么,若没有孙少珍挺身而出救她于水火,她怕是真要尝尝肚中有墨是什么滋味了。
钱念北在陇西平叛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当夜便冲去那几个大官的府邸里,一一将那几个熊孩子抓回了国公府,将他们吊在房梁上狠狠打了一顿还不肯放人,直到那群官人哭哭啼啼在朝会上弹劾了钱念北之后,事情才以那群熊孩子正正经经给钱望舒倒了个歉告终。
如今将这件往事细细回想来,钱望舒还是会忍不住感叹一句,这老爹爹还真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但她大多还是极骄傲他将这件事做得如此体面的。
“我从小就教导你,做我钱念北的女儿不能窝囊。”
钱念北放棋的手停了好一会儿,丹凤眼上的那两弯俊美聚了又散,看来也是想起了那日的事。
钱望舒从不囿于过去,开心的也好,不开心的也好,过去了就是过去,她更不想看着面前的老家伙总露出一副对他亏欠的神情。
她用手指轻敲了敲节拍,忽然装模作样地唏嘘了起来:“哎,人老了就是爱念旧呢!”
“你这死丫头,真是蹬鼻子上脸!”
在国公大人正准备挽袖子收拾面前这个大孝女的时候,叶朗朗像一阵天降的及时雨似的领着一众宫娥进浓华殿布了菜。
钱望舒是个戏多的,忙贼喊捉贼地扑到叶朗朗怀里求安慰,最后替钱念北讨了一顿娘子的教导。
移步去西侧殿用膳的那几步路,国公看娘娘与夫人那神情,真是精彩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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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正,官家在勤政殿处理完事务来了浓华殿陪娘娘用午膳,西侧殿中一派祥和。
食之过半,叶朗朗从袖子里拿出了两封红包,十分郑重地交到了两个小辈手里。
一向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的李佛子为此有些头疼,可他碍于岳父岳母的颜面却也不敢推辞。他握着这装满凡人欲望的纸包,收也不是,退也不是。
暗中在心里纠结了一番,他忽然灵机一动,将这红包交到了钱望舒的手里,而后解脱道:“在家里,万事都听阿舒的。”
钱望舒看着手里两封厚度毫不马虎的红包,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好娘亲,我们都多大了,还准备红包做什么?”
“今年是我嫁进钱家的第一个新年,在我们那里,做长辈都会给小辈发个红包添些喜气,还请娘娘不要嫌少才好。”
叶教授是一个重视仪式感的人,这一点,枕边人钱念北最有发言权,她毕竟是一个,睡前必须燃喜欢的香见到流星必须要许愿的女人。
“给你就收着,就当是给你肚子里的小娃娃的见面礼就是了。”钱念北觉得他们磨叽,便出言为他们换了一个角度。
钱望舒经老父亲这么一点拨,瞬间豁然开朗,她笑嘻嘻地收下了叶朗朗给的红包,还得了便宜卖乖:“那我就替宝宝先谢谢外公外婆咯。”
说到这里,叶朗朗立刻抬头心疼地端详了女儿一番,又仔细询问道:“这几日,你身子可还觉得好么?”
“挺好的。”钱望舒低头喝着清鸡汤,昧著良心撒谎,不忍让新婚的父母担心。
李慕乾侧头看了钱望舒一眼,知道她的用心良苦,默默揽上了她手臂,用拇指蹭了蹭她以表安慰。
“若需要帮衬,宣我进宫便是,旁人总归没有家里人照顾得细致。”叶朗朗真心将钱望舒当女儿宠着,所以不跟她客气。
钱望舒轻笑了一声,推说不用。
到底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丫头,说没说谎钱念北一看便知,眼瞧着面前这对小夫妻对自己唱着双簧隐瞒,他干脆就把文君叫了过来。
“娘娘这几日身子如何?”钱念北一面用筷子给叶朗朗夹菜,一面询问着掌事女官,话里满是不容置喙,不怒而自威。
文君惧怕钱念北的威严,不顾钱望舒明里暗里的暗示,低头攥着手将情况如实报了出来:“娘娘这几日过得实在辛苦,胃口不大好,吃多少吐多少,人也总是疲累。”
国公摸玉纹的手指一顿,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又起言问道:“听闻昨日孙茂才为难你了?”
钱望舒正默不作声地吃着李慕乾为她拆的鱼肉,听到老爹意有所指地提起了这件事情,便偏头瞪了李慕乾一眼,将话扔给了他替自己回答。
昨日孙茂才针对的,可不仅仅只有她钱望舒一人。
“孙宰相有些怀疑阿舒与江宁王的关系。”李慕乾说话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也觉得如今早已不必在钱念北面前隐瞒些什么。
他云淡风轻地回答完岳父的问话,便回身开始一门心思开始照顾怀孕的妻子。
“这老不死的果然还是打听到了,从前我将小舒嫁给你时,他便多加阻挠,怕是这一次也没憋什么好屁。”
钱念北每次提及孙茂才,话里总不会出现什么好词,如果不借机讽刺挖苦一番,实在难解他心头之恨。
钱望舒实在被他的话逗得不行,一口鸡汤差点呛在嘴里,没办法,她总是觉得老爹爹骂孙茂才的样子滑稽又可爱。
“笑什么?”钱念北横了横眉毛,万分不解地望向钱望舒。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出口,钱望舒便更加忍不住了,她毫不收敛地朝对座的叶朗朗笑看一眼,叶朗朗回头看看身边尚不明所以的丈夫,一瞬之后,母女两人皆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了起来。
“今日这饭菜里可是加了笑药么,笑得这样难看!”傲娇的国公大人不再屑于知道这两个女人疯魔的原因,撇开头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酒。
这举动竟惹得一直在旁观的李女婿也有些忍俊不禁,他忍住了笑意,十分顾及钱念北颜面地转移了话题:
“岳父吃完饭,随我去趟勤政殿吧,昨日北卫使团送了几件绝世兵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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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天公委实是给面子的,吃过饭后便将明媚和暖的午阳撒向了人间,正好给了人们去分享新春的愉悦。
男人们去了勤政殿议事,留在浓华殿的女人们没什么事情可做,百无聊赖中决定带些糕饼果子去后苑,坐在小西湖边,晒晒太阳赏赏花,偷个浮生半日闲。
被迫被江宁王拉去给他导游大内风景的孙先生终于在午后露了面,如释重负地加入了钱家母女,开始了快乐的茶话会。
“他让我把这东西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