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投诚
孙少珍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个箭头,摆到了茶几上。
“二位可认得这么?”拓跋清风在一旁问道。
李慕乾看到那箭头先是一怔,又将其拿到光下去辨认那面上的暗纹,难以置信道:“这是轸鬼卫所用的□□。”
“正是。”拓跋清风对于李慕乾的渊博学识很是赞许。
“轸鬼卫?那不是你们北卫后族萧氏的家生暗卫么,有天下第一神隐之称。”
钱望舒曾听老爹说起过这一支神通惊人的暗卫,平日里多做一些刺杀窃听的勾当,可这轸鬼卫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南棠来?
“我来南棠这一路,都是被这群杀千刀的追杀过来的,能活着见到你们,实属不易。”拓跋清风用一种调侃地语气诉说了自己被追杀了一路的事实,甚至还有心情同妹妹卖惨。
李慕乾将手里的箭头拿给钱望舒查看,却发现她在握到箭头的那一刻神色便有些异常:“阿舒,你怎么了?”
在看到这箭头,又或是说闻到那箭头上带有的独特的铁锈气息,钱望舒的内心便没来由地心慌了起来。
那股气息很熟悉,熟悉到足以令她害怕起来,害怕到令她头痛。
周围人关心的声音离她时近时远,她的眼前倏得一片漆黑,在黑暗之中突然朝她射来一支□□。
“啊!”
钱望舒惊叫了一声,从突发的幻觉中回过神来,她大口喘着气,接过孙少珍为她倒的热茶喝了一口,忍着自己发毛的后背,抖声道:“我记得这支□□,我记得,我小时候差点就被这支箭射到了,有一群黑衣人,一群黑衣人在追我!哥哥,有一群黑衣人在追我!”
她越说越激动,下意识便将求助地目光投向了对面的拓跋清风。
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黑夜,她也是这么向哥哥求助的,可是她跑了好久,到底他也没有出现。
她那满怀着恳求的目光瞬间就熄灭了,她闭眼流泪的一瞬间被李慕乾抱进了怀里。
“别怕,现在没事了。”李慕乾轻拂着她的头安慰。
在决定为了她从新看待钱念北之后,他与肃国公在勤政殿彻谈过一场,那一日他被告知了钱望舒的过往,被一个父亲托福了女儿的终身。
十五年前的那个中秋夜,是伴随着钱望舒一生的梦魇。
那是她的梦魇,也是他的。
拓跋清风在听到钱望舒带着儿时语气唤他哥哥的时候,他就崩溃了。如果当年他没有放她在摊位上自己一个人去付钱,也许那之后的种种过就不会发生,爹娘不会含恨而终,自己也不会为了活命出卖自己的灵魂在萧嫣面前献媚讨好。
“月月,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拓跋清风落魄地坐倒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向钱望舒道歉,话里满是绝望和无助。
孙少珍看着那个曾经骄矜又狡猾的男人在自己脚边陷入了深度地自我否定而无法自拔,心中忽然觉得有些难过,这种难过就像是看到一幅绝世名画落在了一片散发着恶臭的沼泽里,她不忍心看到他这样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该以什么立场,又该以什么身份去劝解他呢?
同样的困境,李慕乾也遇到了。
两个算是拓跋家最亲密的外人彼时颇无奈地互视了一眼,而后觉得我这两兄妹做些什么。
“元兄不必妄自菲薄,当初你若救下了阿舒,结果未必会更好。”
李佛子轻叹一声,打算由自己来做这个坏人。
“官家此言何以?”
拓跋清风怔怔抬头,对上了李慕乾那双了无悲喜的佛目,那些过去的事情就如同经书上最晦涩难懂的经文从他的口中诵出。
“那日轸鬼卫是来抓你们兄妹回北卫祭天的,北卫太后要的,从始至终都是你们两个的性命,你即使当时救下了阿舒,迟早有一天她也会死在太后萧嫣的手里,不仅仅是阿舒,怕是王爷自己也自身难保。”
逐渐平复了心情地钱望舒从李慕乾怀里抬起头,汪着一双泪眼问道:“你都知道了?”
李慕乾点头应了一声,抬手替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向她征求道:“阿舒说不出口的话,便让为夫替你来说,好么?”
果然,她心里所想,他都懂得。
钱望舒点了点头。
“孙姑娘,劳烦你陪阿舒去榻上休息,有些话我来同王爷谈。”李慕乾回头对孙少珍请求了一句。
孙少珍起身扶起了地上的拓跋清风又去李慕乾怀里带走了钱望舒到边上旁观。
李慕乾目送着钱望舒回床榻休息,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从容落座,他扫了一眼茶几的局面,低头轻咳了一声。
“官家,可有何吩咐?”梵华在外头询问道。
“你去烹一壶上好的顾渚紫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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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我心里,见到阿舒找到亲生哥哥,大多还是欢喜的。”
李慕乾亲自替拓跋清风添了一杯新茶,趁倒茶的间隙抬头细细观察着对首人的神情,又不紧不慢道:“但王爷的出现,对于阿舒来说,是不是真欢喜,却还未可知。”
“多些官家,”拓跋清风接过李慕乾为他倒的茶,落寞一笑,“这顾渚紫笋,确实很好。”
“好茶待好客,”李慕乾受了他的客气又提起茶壶给自己也重新添了一杯,他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闻了闻茶香,却也不急于品尝,“我家娘子是个真性情的,谁待她好,她便会百倍千倍地回报,恨不得掏出一颗心来,她自幼受我南棠水土养育。。。”
“官家的意思,元某心知肚明。”拓跋清风截断了李慕乾的循循善诱,抬头正视他,如实道:“我此行来南棠,便是来追随官家的。”
“王爷这话,让我听得有些糊涂。”李慕乾在外人面前,总是维持着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恳请官家,救北卫汉民于水火!”
拓跋清风放下手中的茶杯,义正言辞地向李慕乾作起揖来。
不远处的钱孙二人也将他这话听得一字不差,一个觉得意料之外,一个觉得不出所料。
“阿珍,他,怎么会?”钱望舒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孙少珍,一双手捏得发抖。
他可是北卫太后最宠信的王爷,他为什么要来找南棠投诚?
投敌叛国,可是会遭万世唾骂,要遗臭万年的!
“他被一路追杀着到南棠,你该知道他这些年在北卫王帐里生活有多难,你身为皇后不信他目的单纯,但你也该信我看人的眼光。”孙少珍将她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摸了摸头,示意她继续将他们的谈话听下去。
李慕乾闻言轻笑了一声,似乎有些不为所动,他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淡然开口道:“若我没有记错,北卫朝廷这次派王爷来南棠,是来议和的。”
“你我两朝兵戈相见已然二十余载,却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提出议和,官家当真以为,这是萧嫣转性要吃素了?”
拓跋清风知道他在试探自己的诚意,便也毫无保留:“实话告诉官家,如今北卫东北遭那女真族入侵,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这时候来寻南棠议和只是不想腹背受敌而已。”
“长白女真其作战之骁勇,我略有耳闻,”李慕乾轻颔了颔首,转言又道:“我与元兄相识,知你志不在此,为了一群与你毫不相关的人投敌叛国放弃眼前所有的闲散荣华,值得么?”
“投敌叛国,官家这罪名可给我安大了,你也许不知道,我与月月的娘亲,是你们棠人,如此算来,我也是半个南棠人。
“再者说,我这十数年在北卫过的,都是防完明枪躲暗箭的玩命日子,哪里有官家说的闲散荣华。”
拓跋清风自嘲一笑,拿起李慕乾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喝。
官家仍旧没什么表示,只是由着他倒茶。
“我知道官家在等我的底,看在你是我妹夫的份上,我便与你说实话,我要的只有萧嫣死,其余的事情都是顺便而已。”
听到这里,李慕乾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松动,他抬眸轻笑一声,开门见山道:“王爷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我替南棠打开北卫后门,官家助我除掉萧氏一族,我定将北卫中原双手奉还。”
拓跋清风就喜欢李慕乾的爽快与通透,从很多角度来说,他对于自己这么妹夫还是颇满意的。
“我听闻你十岁便住在王帐了,北卫太后抚养你长大,北卫皇帝又视你为左膀右臂,你就如此恨毒了他们?”
钱望舒从孙少珍的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不远处的拓跋清风,她的内心剧烈动摇着,最后一次向他确认。
“月月,杀母辱父之仇,如何不恨?”拓跋清风停下手上喝茶的动作,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冷笑一声又道:“我在萧嫣眼前蛰伏多年,任她将我戏耍如猪狗,我也能笑脸相迎,为的就是能等到手刃她的那一日。”
钱望舒看清了他眼底的幽火似的恨,也共情了他的恨,不再阻挠。
她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吸了吸自己的鼻子轻轻靠在了孙少珍的肩上,等着李慕乾去商讨剩下的事。
“不知官家,意下如何?”拓跋清风自知过了妹妹那一关,转而回头看向此次谈判最后的拍板人。
可他算错了一点,这件事真正能做主的,不是他李慕乾。
“此事关系国祚,我还需与国公商讨一二,不急于这一时。”李慕乾也不赧于向拓跋清风说真话。
拓跋清风闻言毫不遮掩地笑了起来,揶揄道:“没想到这外头的传言是真的,李兄真是个傀儡皇帝啊!”
这话说得真是刻薄又放肆,可李慕乾并没有露出一丝恼怒的意思。
他云淡风轻地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尽了杯中的余茶,坦然道:“在北进事务上,国公的确更有经验,我身为晚辈于情于理都应与他讨教。”
“罢了罢了,与你们南人打交道就是这点磨叽。”拓跋清风轻挑一记眉,忍下了他的出尔反尔,甚至又加上了一些额外的诚意:“那劳烦官家倒是替我带句话,若是国公不信我,我便将妹妹和娘子都押在他的手里。”
这最后半句话,拓跋清风只用了他与李慕乾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口,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不远处那两个,不知道因为什么笑得很是欢喜的傻姑娘。
“自然。”李慕乾以笑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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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清风被破例留在了宫里休息,被钱望舒安排去了一间离浓华殿十万八千里远的宫殿,而她自己也被李慕乾带回了福宁殿睡觉。
夫妻二人手挽手手跨出浓华殿门槛的那一刻,天上适时炸起了银花,一朵较一朵更灿烂,一束比一束更辉煌。
钱望舒抬头看天,而李慕乾却在侧头看她,看斑斓的流光在她的玉面上掩映,纯真的笑容在她的眼角眉梢肆溢,她激动地拉着他的袖子喊他去看好美的烟花,可他诚然觉得,此时的钱望舒,远比烟花璀璨。
“阿舒,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