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严特助连夜收集好叶秦东需要的详尽资料，一早送过去。叶秦东起得更早，严助理到时，他已在泳池里游了十几个来回。
与往常一样，严特助离游泳池远远的，不敢靠近。
“怎么，还怕泳池？”叶秦东披着浴巾去冲澡，从严助理身边经过时丢下一句话。
严特助苦笑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辈子改不了了。”
叶秦东没再说什么。
他第一次见到严特助时，对方被几个彪形大汉死死按在游泳池的水里，周围无人，若不是叶秦东恰巧经过那里，或者晚来半分钟，世上再无严松乔此人。
那是严特助一生中最狼狈无助的人生阶段，遭上司陷害，被好友背叛，青梅竹马，婚后恩爱的老婆闹离婚。上司得知他在暗中收集证据后，雇人致他于死地，被叶秦东误打误撞救了。为此，叶秦东付出的代价是左胳膊上缝了三针。
后来，严特助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上司送进监狱，和曾经的好友划清界线，与妻子和平分手，看穿世事后，萌生了出家剃度的念头，被叶秦东一句轻淡的“遁入空门不过是逃避现实，别让我那三针白挨”打动，成了叶秦东的助理。
“我记得，冯氏集团的冯老爷子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名为冯良生，次子名叫冯与生，这个冯文生打哪里冒出来的？”
换上舒适的居家服，叶秦东坐在会客厅沙发上，开始翻看资料。
不得不说，严特助能力极强，一夜之间收集到了几乎所有渠道能找到关于丽生公司和佳强机械的相关资料。
严特助说：“冯老爷子有两子一女，为原配所出。原配缠绵病床多年，冯老爷子和外室生了个儿子，名叫冯文生。元配病逝后，冯老爷子征得两子一女的同意，把冯文生接回冯家，带在身边亲自□□了几年，作为弥补，之后给了他赚钱的丽生公司以及一笔创业基金，让他自立门户。”
“如今冯老爷子已经退休，长子冯良生全面接手冯氏集团，行事低调稳妥，冯老爷子对他很满意。次子冯与生醉心学术研究，在其领域上有一定成就，不过问家族生意上的事。冯文生似乎也遗传到冯老爷子的经商天赋，把丽生公司经营得风声水起，赚了不少钱，他的投资目光很准，这几年唯独在佳强机械上滑铁卢。”
之前叶秦东远在其他城市，自然不会关注冯家的事。
叶秦东若有所思。
冯叶两家是世交，叶秦东自然认识冯良生和冯与生兄弟，稳重优秀的冯文生从小被冯老爷子精心培养，近年才被真正放权，冯文生不过□□了几年，一进商场就表现出色，不是资质惊人，就是另有原因。
用了整个上午，叶秦东看完所有资料。
报表上冷冰冰的数字不会说话，但对于擅长抽丝剥茧的人来说，数字就是真相，能够揭开隐藏的所有秘密。
若非严特助找的资料齐全，叶秦东本身是做账高手，天生对数字敏感，很难发现丽生公司的财务表面滴水不漏，其实暗藏玄机。
丽生公司财务数字做得好看，其实主营业务收入平平，不足以让丽生公司如此风光，暗中真正撑起丽生公司的是冯文生的投资业务。冯文生合法收购频临破产的公司，也趁一些新兴公司还没发展壮大，用非法手段打击逼迫和吞并，经过整顿和养大后，重新包装，或整体转让，或拆分出售，从中获取巨大差价，然后这些钱以各种名义流向丽生公司，造成丽生公司极其漂亮的财务报告，从而抬高股价。
叶秦东注意到，佳强机械之前发展良好，在冯文生接手丽生公司后，开始走下坡路，去年不得不宣布停产倒闭。
这个时间点，非常关键。
而且值得玩味的是，让各股东产生纠纷的德产设备，是佳强机械的关键设备。其他设备化钱能买到，唯独这批德产设备进价高，需要提前预定，生产周期长，船运到国内后，需派驻德方工程师调试几个月，培养一个成熟的技术人员需要几年。由于设备更新换代慢，配带培养好的技术人员，因此二手设备比全新设备抢手。
也就是说，只要得到这批德产设备，就可以成立另一个佳强机械。
所有因素联系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冯文生先把佳强机械做亏，再借别人公司名义把德产设备收入囊中，等于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整个佳强机械。
相当于把佳强机械从股东们的左口袋，转移到他个人的右口袋。以后无论是换名经营，还是出售，都能获取巨大利益。
这也解释了大股东为什么设立一票否决权，坚持整体出售，因为有能力吃下整批德产设备的公司不多，能确保德产设备落在冯文生安排的公司手里，还能压价。
叶秦东问：“外界和圈内对冯文生评价如何？”
“说来奇怪，外界对他大加赞誉，圈内人似乎不太喜欢和冯文生合作，和他合作过的生意伙伴，通常只合作一次，极少有第二次，而且事后不怎么提起冯文生。”
“冯良生和冯文生关系如何？”
“冯良生挺关照冯文生，少见的兄友弟恭。”
这就解释了冯文生在外被光环笼罩，但所做所为瞒不过圈子里的眼睛，碍于冯家面子，以及冯良生对冯文生的维护，大家一致保持了沉默。
严特助觉得不可思议：“冯文生毕竟是冯家人，吃相如此难看，不怕名誉受损？值得吗？”
叶秦东淡笑：“人一旦尝过不劳而获过的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看来，有人推着我和冯文生对上，在下一盘大棋，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人不但熟知冯叶两家情况，而且天时地利人和，准确无误地算计各种环节，把手伸进爱家，在他的秘书室插人，操控陈士富，维持佳强机械股东表决平衡。到时冯文生和叶秦东对上，冯文生不会放弃到嘴边的肉，叶秦东刚上任需要建立威信，不可能轻易改变第一种方案，想破局不简单，最后无论谁输谁赢，必定会破坏两家关系。
背后的推手远比他想象中强大。
严特助不由后背发凉：“渔翁会是谁？”
不可能是梁高林，他现在自身难保，爱家被清洗一遍，也不可能是爱家的高管。
“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某些人联合起来，都想分一杯羹。”
在外界眼里，叶秦东毫无经商经验接手爱家超市业，以后迟早接手青木集团，稚童持金行于闹市，人人觊觎，有机可乘。
叶秦东手指敲了敲沙发扶手，沉思着。
冯文生对佳强机械出手，涉及爱家超市业，不知冯家背后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真的不知情，还是袖手旁观，投石问路？
“照说冯叶两家关系不错，冯文生不该把主意打到与青木集团有关的生意上。”
“此一时彼一时，利益才是永远的朋友。”叶秦东淡淡一笑，话题一转，“董立克最近表现如何？”
严助理不由一笑：“工作上可圈可点，对您是又敬又畏。”
自从目睹叶秦东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整个爱家超市业高层，后来有次叶秦东随口指出采购部一个被忽略的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后，董立克对叶秦东敬佩得五体投地，有事没事往总经办跑。
叶秦东也笑了，“后天的股东会议，带董立克一起去。我亲自会一会冯文生。”
星期一，佳强机械股东会准时召开，冯文山到门口亲迎叶秦东。
冯文山是冯家子女中最肖似冯老爷子的，长眉方脸，嘴角总含几分笑意，儒雅有礼。凡是见过冯老爷子的，都能一眼认出冯文生是冯家人。
冯文生和叶秦东握手时热情洋溢：“叶总亲自莅临这里，佳强蓬荜生辉啊。久闻叶总一表人才，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场面上的客套，叶秦东做起来丝毫不差：“久仰冯总大名，听说年少有为，在商场里如鱼得水，以后请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都是大家谬赞。”冯文生大笑，“当真如鱼得水，佳强机械怎会倒闭？不过是之前运气略好，赚了点小钱而已。”
一行人进入会议室，其他股东们已到场入席。
以冯文生和叶秦东这种级别，即便出席股东大会，不必他们亲自发言，自有下面的人代为发表意见。与前几次股东大会一样，关于那批德产设备的处理问题，各股东依然分成两派，坚持己见，互不让步。
眼看又要陷入僵局不欢而散，冯文生主动邀请：“叶总，我们与其坐这当摆设，不如出去喝茶，说不定我们不在会议室，他们更容易沟通交流。”
叶秦东欣然答应，“不知冯总有什么好茶？”
“巧了，今天后备箱带了一盒好茶，平常舍不得喝，正好请叶总品鉴一下。如果叶总不满意，我还真拿不出更好的了。”
休息室里，冯文生带来的年轻漂亮的女助理送上干净的整套茶具，冯文山挽袖洗手，泡茶，一套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熟练利索之极。
叶秦东赞了几句。
冯文生谦虚地说：“说来惭愧，在老爷子身边呆了几年，别的没学会，倒学了这些花架子。”
叶秦东说：“就算是花架子，也是下了功夫的。”
这评价中肯，冯文生顿时对他有刮目相看的意思。
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叶秦东几眼，衣着不凡在这个圈子里很普遍，有钱能让优雅和品味浸染在全身细节处，容貌出色对男人来说只是锦上添花，但年纪轻轻，待人接物处处透着恰到好处，有修养有气场，绝非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茶水汤色清亮，叶底嫩绿明亮均齐，入口鲜醇，微涩，回味甘爽。叶秦东发自内心赞了一句：“好茶。”
冯文山顿时眉飞色舞，目露得意之色：“我有个同学在杭州西湖边有座茶山，清明前人工采摘嫩芽，整座茶山只采得几个背篓，七十多岁的老茶师用传统古法制茶，烧火用十五年以上的果木。每年最难得的那几两婴儿茶都到了我手里，一半孝敬给老爷子，另一半留给自己，平常舍不得喝。知音难觅，既然叶总喜欢，待会分你一些带走。”
叶秦东推辞：“君子不夺人所好。再说我如今俗事缠身，少了悠闲心，就怕糟蹋了好茶。”
冯文山也不勉强，心知他说的俗事指上任后遇到的各种事情，笑着安慰说：“万事开头难，我接手丽生公司时也这样，上正轨后轻松很多。解决了这批设备，不用为这些小事烦心，叶总自然能专心处理正事了。”
冯文山善谈，话题一个接一个，但不提佳强机械的事，叶秦东适时回应几句，茶室内气氛融洽。
会议室那边，少了冯文山和叶秦东坐镇，气氛有所缓和，但各股东依然各持己见，协商无果，只能暂停会议，中场休息。
严助理面无表情，显然对股东大会的进展不太满意。
董立克想了想，跟在他后面去了洗手间，低声问：“大股东不肯让步，接下来该怎么办？”
严助理见四周无人，边洗手边透露了几句：“爱家接下来要用钱，银行贷款审批需要时间，叶先生没明确表示，但他心里肯定希望尽快收拢资金，别被一些小事牵扯精力。我们的立场不能变，至少不能有明显变化，免得寒了支持我们的小股东们的心，觉得我们出尔反尔，不可信任。”
董立克点头，“明白了。”
两人边交谈边往外走去。
洗手间安静下来，身后一扇厕门打开，陈士富从里面走出来。
中场休息让各股东意识到，继续僵持不下，其实无济于事，要解决问题，必须互相协商。
半个小时后，冯文生的秘书走进休息室，在冯文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冯文生听完，笑说：“叶总，我们出来喝茶还是有作用的，这不，谈成了第三种方案。”
原来有位小股东提出，既然两种方案行不通，不如采用第三种方案，即把那批德产设备以实物形式，在公平公正的原则下，按股份比例分配给各股东。
这种方案实际意义不大，德产设备不是鸡蛋，可以一个个分配，就算是鸡蛋，每个大小不一，重量不同，何况德产设备的型号不同，数量不同，不能拆分，每台价格差异大，谁都希望分到自己手里的是最贵的那台，因此无论如何分配，总会有股东不满意，做不到所谓的公平公正。
但协商的本质是互相妥协，有第三种方案总比股东大会毫无成果好，至于如何分配，如何保证公平公正，那是以后的事了。因此在律师见证下，所有股东欣然签字，包括冯文山和叶秦东在内。
冯文山的秘书姓叶，接了个电话对冯文山说：“太太打来的电话，说小姐生病了在医院，哭着要您，太太让您马上赶过去。”
冯文山不悦皱眉：“我这里有正事，跟太太说，抽不出身。”又对叶秦东叹气，“让叶总见笑了，小女儿娇气得很，总爱缠着我，”
叶秦东表示理解，笑说：“家有小棉袄，大家都羡慕来不及。事有轻重缓急，孩子的身体最重要，冯总先忙你的。”
“行，那我先走一步，把他们留下来继续开会。叶总，有空请你吃饭。”
冯文山抬腿一走，股东会议虽然还在继续，在意料中毫无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