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分Ⅲ
白锦顺站在自家门口,与之相对的那扇门从他搬来这边后的记忆中始终都是紧关着,那扇门和门后的主人好似都是一样,那扇门的主人没为他敞开过大门,就像也没有为他敞开心扉。
他一个人站在门口,身后是寂寥的灯光融满了一整屋,楼道的灯灭了,他转身离开了门口,关上了门。
屋子里还隐隐带着虾粥的清香,桌面上的那碗粥还只被人吃了一小半,明明说着饿了,但是还是吃的少,白锦顺叹气走到沙发上坐下,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边上,白惨惨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他抬手捂上自己眉间,其中几痕“川”字无论如何也揉不开,岁月沟壑轻轻藏在里面藏得他心脏沉甸甸,落得一颗心全掉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的坐起来,使得劲猛了眼前一黑还缓了一会才看清,屋子里还弥漫着不欢而散的气息混杂着粥的清香,他起身朝着餐桌走去就坐在黄瑾暮原先坐的位置,就着黄瑾暮未吃完的粥一勺一勺喂进了嘴里。
手机屏幕亮起,是黄瑾朝发来的消息。
黄瑾朝:过两天我回瑞士,我跟道南说过了,等你们见面的时候帮我把东西给道南,下次再跟他约了。
手机屏冷冷照亮面上的表情,手指敲着键盘发出去,“知知跟你一起回去吗?”
聊天另一端的黄瑾朝看到消息有些发愣,怎么突然提起知知。但他也没有多想,还是回了过去。
黄瑾朝:对啊,知知跟我一起回去。
不过几秒,消息又回过来。
白锦顺:我还以为知知一个人回去,那替我向外公道句生日快乐,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消息回到这里,黄瑾朝才发觉不对劲,原先有些懒样的身子一下坐直,“谁和你说的我外公生日,我外公生日还要过两个月。”
白锦顺舀起粥的手一顿,勺子掉下去磕着碗沿清脆一声,他突然想起夜里黄瑾暮对着他问会不会生她气时那一双眼睛,匆匆盖下去的眼睛里充着些许不自然,他知道黄瑾暮有事骗了他,但他也没有想过谎言会被揭穿的那么快,可能连黄瑾暮自己也没有想过。
白锦顺:知知和我说的,她跟我说过几天她要回去。
黄瑾朝这下愈发有些怪异的想法一下涌出来,他询问道,“知知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你们关系很好吗?”
白锦顺看着回过来的消息一愣,有些让人无法接受的想法冒了出来,他突然不敢再和黄瑾朝聊下去,他就坐在椅子上转过头去似乎隔着两个门板也可以看见黄瑾暮。
原来黄瑾暮一直都没有把他们的关系告诉自己亲近的人。
黄瑾暮充满笑意的背后给予他的不是喜欢,是谎言与隐瞒。而这样显得他的一腔热忱太可笑了,他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好友,不告诉黄瑾朝,是因为他以为黄瑾暮会跟她哥说,他那些难以自制的曾经的喜欢如今在这一条短信下显得太傻了。
或许现在想来黄瑾暮看着他把自己介绍给自己好友的时候,是不是在想这个男人未免太傻了。
他原以为黄瑾暮是真的喜欢他的。也许那些需要他剖心泣血表达自己的喜欢的那些时刻黄瑾暮也是被感动的,但也仅仅感动了。
那个午后拥抱黄瑾暮的触感,耳边她答应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放,他以为可以铭记难忘于一生的场景,如今剖析入微或许只是黄瑾暮太无聊的一时兴起而已,看着他不断向自己叙述喜欢的时刻,也许是她无聊打发时间的另一场剧目。
白锦顺拿起手机,良久后才回复消息,“我和知知在一起已经两个月了,我还以为她已经和你说过了,原来没有啊。”
黄瑾朝听着叮一声忙拿起手机看,看清手机后的消息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他直接拨过去了电话,等了许久才被人接起,对面的声音平静着传来,“瑾朝。”
“阿顺你怎么和我小妹在一起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不是,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怎么跟我小妹在一起了。”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传来声,“我追的知知,我原先想着你是她哥哥,这种事情该她来告诉你,我一直喜欢的都是……黄瑾暮。”黄瑾暮三个字嚼烂了咽下喉堵着心脏一气没一气的难受。
黄瑾朝还尚未消化白锦顺和自己小妹在一起的事情就听见白锦顺说的最后一句,从来喜欢的都是黄瑾暮。
“不是,你怎么喜欢的是我小妹啊,亏我还想是哪个女生那么有魅力,知知也没有跟我们说过。”他叹一口气却又戛然而止,一瞬突然发现黄瑾暮不告诉家人的真正原因。
那个女孩在一次次失望之后已经不再相信别人了,她在不信任与不断隐瞒中早就做好了身边的人迟早会离开的准备,因为她不盼长久,所以没有告诉。
“瑾朝,为什么知知要这样对我呢?”对面的人真的疑惑不解,好似这种疑问只是小学数学题,而事实上黄瑾朝知道答案也办法告诉白锦顺,一旦告诉了白锦顺就势必要告诉他更多的事,而恰好有些故事是黄瑾朝和黄瑾暮都需要遗忘,他没办法把自己妹妹的故事叙述再掀开那层血淋淋的伤疤。
于是他也沉默了,“阿顺,知知这样做只是想要一点慰藉,如果你没有想好跟知知做好一辈子的打算,那我劝你还是和知知分手吧……”话语被白锦顺打断,“黄瑾朝,你应该知道我喜欢黄瑾暮了多久,我和她在一起直到刚才我也没有想过要和她分手。”
“白锦顺,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开心,但我小妹她现在就是一个瓷娃娃,如果不能接受的话就不要再去喜欢她,长痛不如短痛,或许你会觉得我说这些话很不好,但这就是事实。”那一株该躲在温室里的花朵已经不再能遇见狂风暴雨了。
他的妹妹他还是了解的,身为白锦顺的好朋友他也可以明白白锦顺喜欢黄瑾暮多久,但权衡之下始终还是他的知知更为重要。
她集结着全部的爱,又怎么可以难过呢。
白锦顺头一回听见老友说这些,他觉得有些不对,“我知道知知的身体情况,我也可以接受,我不会让她难过的。”
黄瑾朝轻声说道,“过两天是我母亲的生日,我们要回去看看她,你不用去问知知为什么要骗你,因为知知这样做只是不想告诉你关于母亲的事情。老白,我知道知知这样做真的很不对,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更包容她一点,她迟早会接受你,去认真爱你的。”
白锦顺想起来多年前黄瑾朝站在他面前咧着苦涩的笑,身形颓废着不似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难过着对他说,他母亲去世了,但过了那个夜晚他又回到原来的状态,只是缄口不言关于母亲的事。
他忽然发觉他一直认为两个兄妹间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意气风发充满朝气,一个笑魇如花却没有一点生命力,但其实内心都是靠着掩饰,掩盖他们相同的哀伤。
白锦顺突然也看不懂自己的朋友了。他们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黄瑾朝,你们……”他明白母亲不仅是黄瑾朝的缄口不提也同样是黄瑾暮的禁忌,这些年里黄瑾朝总是有一段时间要回到瑞士,应该也是和他们母亲有关。
“阿顺,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不该是现在。”白锦顺第一次听见黄瑾朝那么严肃的声音,哪怕是他劝导自己离开黄瑾暮也没有这样严肃。
于是他说,“好。”
对面人长叹气,“真是抱歉啊,你们两个事情我就搅和了,要不然小妹知道后会来怪我,那没事我就挂了。”
“好,你挂吧。”
他静等几秒没再听见声音后就松下了手机,把手机放在桌面上,粥已经变得半温不热,再吃也没有了食欲,他端起碗走到厨房把粥倒掉了,剩下锅里的粥他想了想还是掩着面放进了冰箱就当做早餐了。
白锦顺又走到洗了澡才走回卧室,卧室一进门就对着外头的海,海面起了海雾愈发看不清那片海,他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彻底看不见那片海。他以往总爱拉着窗帘坐在床上看书累了就抛眼看去窗外那片海,周围高楼灯光总会有一部分撒在那片海上,海面波浪一层一层翻涌,偶尔看见几只海鸥在海面盘旋,他总会在那片海上找到仅有的慰藉。但或许今晚两兄妹的还是扰乱他了,乃至于看着那片海的波浪只会感觉一股一股的烦躁。
白锦顺习惯把问题抛出来跟对方解决,这对于他而言是解决两个人矛盾的方法,也往往可以解决根本,但这想法对上黄瑾暮反倒会适得其反,提起黄瑾暮的谎言得到真相就势必要得到黄瑾暮的母亲,而黄瑾暮说出谎言去掩盖去看母亲的事情就是一种逃避,她不想别人提到母亲,连她自己也不想。
黄瑾暮带着假象和他生活,他明明差点就要触碰到假象油纸下掩藏的事情,但他似乎在假象的另一端看见黄瑾暮那一双灰蓝色眼瞳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让他突然感觉贸然掀开假象只会打破着原本就不算平静的恋情。黄瑾暮会变成什么样子似乎连他也不敢想象。
黄瑾暮明明是触手可及的爱人,但也只能跟他越走越远,她如同春游里攥不紧就会飘开的风筝,她游荡在天空间直到没有风后将她停下,然后,掉下去了。
他找也找不到属于他的风筝了。
剩下的那两天黄瑾暮没再找过白锦顺,白锦顺每每翻开手机的时刻都是别人发来的消息,他的课堂上看着底下的学生总会想起那个撑头看着窗外的年轻恋人。
而等到黄瑾朝发来消息告诉他,他们兄妹两个已经回到瑞士了,而恋人并没有告诉他,好似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已经越走越远了。
他还是没忍住打给了黄瑾暮,电话那头的占线还是阻断了他,于是他打给了黄瑾朝,黄瑾朝很快就接了电话,“阿顺,怎么了?”
“知知在你身边吗?”
黄瑾朝看去对面,对面的人似乎对于花匠起了兴趣,正在望去楼下花匠修剪枝条,但黄瑾朝知道她只是看着外面放空而已,黄瑾暮转头看着他,似乎听见了白锦顺在问什么,她摇摇头陷落在沙发里。
“她不在我身边,你直接打电话给她嘛。”
“打不通,我打不通她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
“那你之后再打一遍,你找她有什么事吗?”黄瑾朝对着黄瑾暮的目光,黄瑾暮垂下眼眸又重新看去外面。
“没什么,我挂了。”对面人挂断了电话。
“阿顺说打不通你电话。”黄瑾朝敲敲桌面引黄瑾暮的眼光来他这边。
“我没拉黑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声音闷闷的,似乎也有点不高兴。
“你还跟他闹别扭吗?”黄瑾朝那天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就来到黄瑾暮家里接走了她,看着她一副神情恹恹的样子就知道她不开心了。他也知道这事黄瑾暮做的不太对,但他还是没办法指责黄瑾暮。
“嗯,我现在还没找到和他的相处之道,等我想通了再找他。”她陷在沙发里,她苦恼,带着看去黄瑾朝的眼神也有点颓丧。
“你好歹和他在一起两个月,你摸不清他怎么样吗?”
“知道又怎么样,但我也把握他是不是真的想和我走下去,如果又傻兮兮真的爱上他,到头来又是过路人,那我又该怎么办?”黄瑾暮目光带着点难过,声音越念越轻,眉目间都带着点不解。
黄瑾朝对面那位的眼睛只会在眼底亮起一小点亮光,看着人的时候总是看着淡漠多一点,黄瑾朝的眼睛倒是偏蓝多一些,看着人的时候总像是汪着一池水,看去人的时候总是满池的明朗。如今黄瑾朝看着黄瑾暮的眼睛,那一双眼眶里微红漫着眼睛看上去到有点可怜。
一颗真心总是傻傻地丢出去,最后落下帷幕后还是一个人,总归是太愚蠢了。
“那你如果不试着慢慢相信他,总是把他拒之门外,那他也会伤心,就算是真的喜欢你也会离开的。”
黄瑾暮突然想起那个站在湖边一直在等待自己的白锦顺,他好像始终都在等待,她心里有些触动,沉默了良久,她轻轻念像是被风吹散了声音,“那就离开吧。”
黄瑾朝明白黄瑾暮的忧虑,但在这一刻他未免还是替白锦顺难过了,“知知,你不想对别人失望,但是你这样做是不是在让别人失望,白锦顺的一颗真心落在地上他也会疼。”
黄瑾暮愣住了,但片刻回神后,她又撇头看去外面,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外面的花匠早在不知道时候离开了,她望着窗外的雨,不再说话。
每年瑞士这时候总是落着淅淅沥沥的雨,雨黏着玻璃顺下来,看不清外头了。
“去找外公吧,刚才你睡着的时候他来找你了。”
外公在他们一回到瑞士就已经拨了电话来,跟黄瑾朝聊着什么时候到了之后,还是没绕过黄瑾暮,总是去问黄瑾暮的情况,黄瑾朝想外公真的很偏心,在所有这一辈孩子中最关心也最偏心黄瑾暮。
“好。”那个陷落在沙发上的人起身朝着外走去,无论什么时候还是外公最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黄瑾暮绕过走廊那条路,走廊墙上挂着画,并非是名画而是这些年黄瑾朝和黄瑾暮的合照,兄妹二人和他们外公的合照,她面无表情的从其中走过,余光扫过一幅又一幅她无法回去的时间,只能看着照片回忆那些她快乐的时间。
她最后停在院前那道门槛上,她的外公就坐在院前台阶上,手机把着烟杆,一身灰青长袍披在身上,外头雨雾落进来飘着雨丝染湿了老人花白的发,雨天朦胧的裹住坐在院前的老人,掩盖了老人健硕的身形最后隐隐约约看见老人开始佝偻的身躯。
“外公。”
黄瑾暮跨进门槛,走进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