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偶然

    之后过了两个星期，林南加收到了s市那家医院发来的录用通知。平常总是皱眉的母亲林云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悦色。那是自从林幼嘉出国留学起以来，林南加第一次见到母亲对她微笑。

    这半个月以来，她想了许多，从前，现在，还有，未来。如果说林幼嘉从初三起就一直忘不了江北，在林南加的心中，也是住着那么一个人的。

    白寻，h市人，林南加还在读高一时，大两岁的他是高三的学长。因为什么原因转来一中，林南加不知道，她向来不打听别人的小道消息。她只知道，白寻只待了一个月，便离开了一中。

    y市对白寻来说，就是人生中一抹连笔画都不曾晕染开的小风景，可能他未来的每个时刻都不会记得在y市一中的那短暂的时光。但，林南加记得，林南加永远记得。

    她记得他天鹅般纯黑色的瞳孔，夜空一样深邃，却流露出温暖的光芒；她记得他右眼下方有颗泪痣，仿佛一滴泪水，沉淀了一世的忧伤；她记得他的生日10月17日，那是他离开的前一天，当她从好友程安深那里得知的时候，生平第一次强烈地想要留下一个人。

    林南加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是不是爱，她只知道，她不希望白寻消失在她的世界，远远观望也好，默默守护也好，总之，她不希望自己从白寻的全世界路过，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少年站在自己面前，原本在同龄女生中算高挑的林南加，此刻显得有些娇小。白寻看着这个朝自己跑来的少女，穿着一条薄纱吊带连衣裙，浅浅的绿色很是治愈，自然清新空灵，就像是从森林中走出的小鹿，一双美丽的茶色瞳仁，宛如清晨梦醒时正褪去的露。

    这是林南加和白寻真正意义上的初见，没想到却是告别。少女的心思藏不住的，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林南加觉得，那天的自己大概就是那样的吧。她双手将准备好的礼物交给少年，是一本崭新的诗集，封面古雅清韵的水墨风，一朵盛开的花显得别有风味。

    “给你的，生日礼物。”在白寻的眼神不停转地流连于林南加身上时，她所有的局促不安仿佛都被眼前的少年看透。少年低眸看她，晚风吹来浅浅的花香，夹裹着少女甜甜的清香，扑鼻而来。

    指尖传来触感的那刻，林南加的心跳开始加速。从少女手中接过诗集的白寻，浑身上下的细胞也像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一样，变得躁动起来。“谢谢你，小同学。”

    在心里设想了无数的画面，到最后林南加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和白寻，本就没什么可能。就这样了，她想。

    “z大。”白寻淡淡开口。“什么？”林南加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回过神看见白寻扬起了一抹笑容，温柔如水，仿佛沐浴在阳光底下似的，是他给她最后的笑容。“我会去z大。”

    他的笑真好看啊，林南加心里想。她没有问那天的少年，为何在最后告诉她自己的目标，也没有问任何想要的答案。本来也不会有什么答案，但是至少，她也因此，有了一个全新的目标。z大，等我。

    白寻轻轻翻开诗集，书页的清香让人沉醉，里面夹了一张浅绿色的书签。工整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苍劲有力地写着一首诗，白寻知道，那是徐志摩的诗，《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汇时互放的光亮。”

    眼眸微微一亮而转瞬即逝，落款是女孩小巧的个性签名。白寻重新将书签放回，然后静静合上了诗集。林南加，他记住了。

    “姐，恭喜呀，终于有人要你了。对了，告诉你一声，我恋爱了。”林幼嘉的一条信息，将林南加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这是自高中以来，林幼嘉重新叫她姐这个称呼。

    令林南加诧异的不是她的前半句话，虽然结合下半句话看起来就好像是自己也恋爱了似的，明明只是工作而已，她并不奢求爱情。林南加惊讶的是，林幼嘉又又又恋爱了。

    关于林幼嘉的恋爱，其实林柏桐和林云他们从来都是不知道的。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因为林幼嘉很大胆地向父母公开了她的恋情，林南加甚至能感觉到，她和对方是冲着结婚去的。这才是她诧异的根本原因。

    可笑的是，自认为了解女儿的林云还以为这是她的初恋，她不知道林幼嘉过往的恋爱，亦不知道林幼嘉真实的想法，更不会知道林幼嘉心里的那个人。

    林南加笑了，那么自己呢？林云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也不会让她知道。

    也许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吧，林南加终于可以放下积压在内心巨大的阴霾，以一个还算不错的状态迎接她接下来未知的全新生活和挑战。看到“姐”的那个瞬间，她有点忍不住想要哭。这个和她同胞的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无论从前发生了什么，借着脑子发热，她敲下了一串这么久以来的疑惑。

    “他，你要放弃了吗？”林南加删了改改了删，最后只留下简短的一句话。不用多言，姐妹俩都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

    林南加看着对话框的“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许久、许久，最后暗了下去，然后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看了看手机屏幕的时间，此时已是那边的深夜。

    睡着了吗？林南加想着，一边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行李，再过几天，她就要去往s市，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医生了。

    收拾完全部东西后，林南加坐在自己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的床上，望着天花板，突然间就想起了大学时光。

    用一句话来形容她的大学生活，就是平静中不乏偶然激起的涟漪。林南加也没想过要让自己的人生多么惊天地、泣鬼神，平平淡淡却也简简单单，什么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尽管她并不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正如当年的她，迈出那个步伐去见了白寻，她渴望的人生不是笼中鸟，而是自在飞翔的白鸽。

    如愿以偿考入z大，志愿遵从了母亲林云，五年制医学系遗传科。方向是林云定的，专业是她自己选的。关于遗传科，不知为何，林南加当初就有种挣扎，她很想探究生命的起源，基因的秘密。怀着一丝期待的心情来到z大，那个时候的白寻已经是法学系一名大三的学生了。

    如果说一中的白寻惊艳了全校女生的梦，那么z大的白寻就是全校女生的梦。

    他身上有光，有光而不耀，和光同尘。可是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世界的中心。他比之前又高了那么一点点，大概有184了吧。林南加远距离用手愣愣地比划着，心里暗暗想。

    彼时的林幼嘉已经从四中转到了一中，正发奋图强淹没在题海中。虽然林南加知道，这只是欺骗父母的表象而已。

    林幼嘉确实有那么点天赋，只要不出意外，稍稍努力点便能轻松获得别人花费多少汗水才能拥有的东西。至于她，曾经有位长寿老人抚摸着她的脑袋，用慈祥眼神笑眯眯地告诉她，她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女孩。

    没有谁不知道z大白寻，甚至连他的家庭背景都成了众所周知的事。不是什么富二代，也不是什么单亲家庭，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普普通通的一家，平凡却幸福。

    见多了小说中那些有着各种离奇身世的主角，受到各种女生超绝的追捧，林南加总算让人认识到这个世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人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只不过没有那么离奇又显赫的身世，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女生们对他的爱慕。就是说嘛，女孩哪里都是肤浅的拜金主义，虽然看脸这点，是真的。

    比如萧婉，z大的校花，众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多才多艺，举止投足都透着端庄优雅。好看的人总是会和好看的人交朋友，这话一点都不错。

    林南加不止一次在宿舍听朴璐讲z大校花和校草的故事，生动地描绘，艺术的渲染，林南加觉得朴璐不去写言情小说真是屈才。不管什么到了她嘴里，都成了恋爱的酸甜味。

    没有人知道，萧婉和白寻究竟是什么关系。有人说，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有人说，萧婉暗恋白寻；有人说，他们只是伙伴，因为同在学生会共事；还有人说，他们是恋人……

    医学院的课程很繁忙，一天下来林南加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时间做些别的事。她也渐渐从最初满心憧憬的小白，变成了一心扑在学业上的苦逼医学狗。至于白寻，不得不说高中和大学差别还是很大的。

    在高中，即便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都能路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到了大学，即使同在一个班级的两个人不夸张的讲，一学期见不到面都有可能。所以，除了偶尔从别人口中听说起他，又或者在校园某某活动中远远见到他，大部分时间林南加和他依然算是，并无多大交集的校友而已。

    直到大二的寒假，林南加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月29日，自己四年一度的生日。因为手上忙着一个实验项目，所以那年寒假选择留在了学校，并没有回家过年。

    自从离家以后，本就已经疏远自己的林幼嘉从未联系过自己，电话和信息都没有，以至于朴璐她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亲妹妹。就是这样，她接到了来自妹妹林幼嘉的电话。

    刚刚成为大学生的林幼嘉尚未脱开高中生的稚嫩和青涩，林南加是从父亲林柏桐口中才知道她去了本市的一所不错的大学，当时把林云气得半死。毕竟林南加所在的z大才是名牌大学，y市再好的大学充其量也只能是个陪衬。

    林南加也不想知道林幼嘉怎么想的，她听见林幼嘉清脆的声音带着焦急和不舍，对自己说。

    “林南加，他去z大了！他去z大了！你帮我，帮我留意下，好吗？”

    就像几年前那个傍晚，林南加带着初三的林幼嘉故意经过江北的路，如今的林幼嘉再次请求自己，还是为了江北。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那个时候如果没有答应林幼嘉，那么她不会中考失利，也不会疏远自己，更不会放弃z大。

    但是林南加是羡慕她的，羡慕她的这份勇气，尽管并不理智，爱情中的勇气往往会让人失去理性。所以，林南加终究是个理性的人，她选择了面包，有了面包才能奢想未来。

    没有说yes，也没有说no。成年人的世界，无声就是默认，无声也是拒绝。林南加是哪一种呢？林幼嘉不知道。她在心里默默期望，姐姐会和从前一样，帮她的吧。

    20岁这年的生日，注定不平凡了。林南加坐在z大附属医院诊室外的长凳上心里如是想。

    眼看着快开学了，实验也进入了最后的收尾，却不小心出了意外。或许是接到林幼嘉的电话，又或许是别的原因，那个时候她只是稍没留神，莫名地，她的右眼皮跳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然后就被一只小白鼠咬出了血。自己本来是简单做了消毒处理，不放心地看了眼，还是打算离开实验室，却没料到接下来的一场爆炸才是预示着真正的危险。

    只能说真的很巧，如果林南加没有被咬，或许她会继续留在实验室，正因为她选择了回去，才惊险地躲避了天灾人祸。塞翁失马，当真是焉知非福啊。这次事故造成一死两伤，林南加不知道这伤亡人数中是否包含了自己，她只知道惊天巨响从自己身后传来之际，裹着浓烟和冲力硬是将自己推出了很远，她捂着自己刚处理好的伤口在一旁咳嗽，就看到到处奔涌的人，以及有人在紧急拨打求救电话。

    爆炸起源是隔壁的化学实验室，两名研究人员就此遇难，所幸其中一人挽救了过来。林南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那个“虚假”的第三名伤员。她真的很想说，自己只是被小白鼠给咬了而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