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恍如初见
第十章恍如初见
片刻功夫,一众府兵皆已掀趴在地,郭琮金蟾等人也受了伤,退在一旁呼呼大喘。
萧策微微张着嘴喘气,脸色虽已苍白如纸,眼神却依然镇定从容。
关盛晏颇为满意:“胆量和身骨都不错么,有空教你武功。”
萧策看她一眼,微喘着粗气笑了笑:“多谢郡主,请郡主不吝调|教。”
调|教?有些奇怪。
关盛晏抿了抿嘴,转眼看向郭琮:“你的牙,我敲定了!”
“且慢!”郭琮捂着胸口,口吐鲜血,“早料到金矿迟早有暴露的一天,这矿道里到处都埋了火药,郡主若再往前一步,大家就同归于尽!”
郭琮踉跄着跑到一处石壁旁,以剑挖找一番,果见他拿出火药。
关盛晏眉头紧锁:“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利欲熏心,才一时做了糊涂事,没想到你疯得这么彻底!”
郭琮疯了一样大笑:“郡主,把萧策交给我,不然连同这些百姓,全都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矿洞里。你不是最见不得为军为将者,草菅鱼肉百姓吗?!”
郭琮大喊:“交出萧策!”
他一手火药,一手火把。跃跃燃动的火舌,稍有风动就能舔上火药朱红的燃信。
然更危险的是,郭琮手中的火药与埋在矿洞里其他地方的火药连在一起,一旦引爆一处,整个矿洞顷刻之间就会坍塌。
关盛晏虽有把握能在郭琮点燃火药前一刀了结了他,然如此做太过冒险。何况死了一个郭琮,在场还有金蟾毒蝎等人。
她拼的起命,矿洞中的无辜百姓却冒不起这个险。
这时萧策被她攥在手里的手腕挣脱一下,他说:“承蒙郡主一路护送,我才数次死里逃生回到南齐。此次,还请郡主给我一个英勇救美的机会,让我也做一回英雄,保护郡主一次。”
萧策说着,将手从她掌中抽脱出来。
“萧策——”关盛晏伸手拉住他。
回头看了眼重新攥住他手腕的关盛晏,萧策轻拍了拍她手背,“郡主放心,我们还会再见的。”
萧策展眉笑了下,抽身朝郭琮走去。
这样光风霁月的笑容,在昏暗的矿洞里十分晃眼。
两个月前,关盛晏在两国边界第一次见到萧策时,他从北魏的马车里拂开车帘,探出头来,脸上就是这种温润周致的笑容。
当时关盛晏也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好像很久之前,久到她以为是虚幻的梦境。
梦中某个风雪深重的燕塞寒夜,她好像曾经见过萧策。可金柝敲一更,梆——梦中飘渺的人影如马蹄扬起的黄沙,随长风化去。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当时关盛晏问的直白。
“上辈子吧。怎么,郡主对我一见如故,一见钟情?”那天萧策一身似雪白衣,身姿清举,容貌秀朗,远观近看都是如玉一般的贵公子,说出来的话却那么的痞气欠揍。
那时萧策一身白衣面朝她走来,此时他一身玄袍背对她离去。
关盛晏:“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笔账没了结。”
萧策摩挲着手里的狼牙,半开玩笑道:“下辈子吧。怎么,郡主真对我一见钟情了?”
听他此时还有闲情逸致耍贫嘴,关盛晏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毫不惧死,还是胸有成竹有脱身之法。
关盛晏在赌,也在试探,在敌国为质十年却毫发无伤,萧策究竟有多少能耐。
只不过这个赌的赌注是萧策的命,让她有些举棋不定。
郭琮也没再给她反悔的机会,眼见萧策走到自己跟前,一把将他挟持在手。
金蟾毒蝎两人护卫左右,一众府尉兵防备着步步紧逼的关盛晏。
双方对峙着出了矿洞,此时天光初泄,东方破晓,郭琮将萧策拖上马,狠抽一鞭朝山下疾驰而去。
直到二人一马完全消失在将亮未亮的晨晕中,紧防关盛晏的金蟾毒蝎两人,才骑上快马飞奔离去。
至于一众府尉兵,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此时失了主心骨,犹豫片刻后纷纷弃刀投降。与这些人计较无用,关盛晏也懒得计较。目光从萧策最终消失的明晦交接处收回,关盛晏让他们疏散洞中百姓,送他们回陵县。
而她自己,则径直去了县尉府。
方到府门口,正见一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与两个府兵拉扯纠缠,嘴里不停的大喊大叫。
“我是朝廷命官赵天河,奉旨前来查察陵县失踪案,你等竟敢阻拦本官,还不快让县尉赵敬之出来接见本官!”
赵天河?
关盛晏走近些,打量那人,只见他蓬头垢面,衣着破烂,与乞丐无异。但勉强看得出来,他身上穿着的确实是南齐五品文官的官袍。
这是怎么回事?
赵天河不是在矿洞被萧策偷袭了吗?
怎又出现在这里?
此时县尉府门大开,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赵敬之火气腾腾地冲出来。
赵敬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冒充朝廷命官?”
两府兵将那人押到赵敬之面前:“大人,就是他!”
赵敬之厌恶地看了眼灰头土脸的人,愠怒道:“赵天河赵大人月前便已到达陵县,如今正在陵山办案,你说你是赵大人?简直一派胡言!”
赵敬之愤愤甩袖,说:“本官念你是初犯,不与你计较,还不快快哪来回哪去!”
那人还做挣扎,一口咬定自己是朝廷命官,两个府兵直接将人凌空架起,粗暴地往外丢。
关盛晏见状,说:“放开他。”
看到她,赵敬之连忙上前行礼,“下官参见……”
关盛晏径直走过他,目光一直在自称赵天河的人身上。
“你说你是赵天河?”关盛晏问。
听到她说话,那人激动地朝两边拨了拨头发,看清关盛晏的脸时,竟然口中呜呜,老泪纵横:“郡主,郡主救我,下官真是赵天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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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琮挟持萧策飞奔逃出陵县,直跑到马扬蹄嘶鸣,无论鞭子怎么抽都一步也跑不动,才翻身下马,顺带将萧策拉下来。
此时就连金蟾毒蝎两人,也被他甩掉。
缓了口气,郭琮才发现此时他们已到了秦河畔,若走水路,乘长风一路南下,不过半天便可进入邺城。
看了眼一旁的萧策,尤然不知死活地悠闲斜坐在苇丛中,攥着拳头,不轻不重地捶打着发酸的腿腹。
看他这副模样,郭琮突然一阵窝火,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萧策。
困在地牢不见天日,好不容易晒晒太阳,却被郭琮挡住,萧策不悦的抬头皱了皱眉。
“就在这里了吗?”萧策探出手指,指腹摸上郭琮的剑刃,真是一把吹发可断的好剑。
郭琮一时没反应过来萧策是什么意思,思忖片刻,才明白过来。
张目打量四周,郭琮道:“此处临水靠山,正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在这里送殿下上路,难道殿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萧策:“郭将军满意就行。”
“你什么意思?”
郭琮双眼危险警惕地眯起来,却见萧策忽然抬起头,意味不明地一笑:“送你上路啊。”
摸着剑刃的两指兀然一翻,夹住锋锐薄利的剑刃。三尺青峰蹭的悲鸣一声,郭琮霎时虎口发麻,眼前黑影一晃,断掉的剑刃夹在萧策两根修长的手指中,正抵在他咽喉上。
郭琮:?!
他向来自认武功不错,但短短一日之间竟接连两次被人一击制胜,扼住最要命的咽喉,裹挟着怒意的挫败几乎要将他击垮。
如果说败在关盛晏手里,他还勉为接受,可是萧策?
郭琮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不知何时,又以何种动作站起来的人。
这才忽然发觉,萧策身量很高,只是看上去清瘦,容易让人忽视。
此时近了看,尤其对上那双漆黑的墨瞳,郭琮忽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威压。这种感觉,像极了金銮殿上,身着龙袍的皇帝高居皇座,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皮,俯瞰九层玉阶下山呼万岁的群臣。
不得不承认,除了样貌,萧策当真是所有皇子中,最像皇帝的一位。
果然,能在敌国十年却安然无恙返回的人绝非善类。
真是小瞧他了。
不过这些纷杂的念头,只在一瞬之间从郭琮脑子里闪过。不管萧策荏弱的伪装下究竟是何真面目,对于他一个将死之人,知道与否意义都不大了。
但是他不想死。
郭琮盯着萧策那双幽深难测的眼,说:“你、你不能杀我。我能帮你。”
萧策没说话,眉峰却动了动,郭琮知道有回旋余地,立马说:“十年前南齐北魏那场战事,其实另有隐情。我可以把知道的真相告诉你,也可以帮你作证,替你母族沉冤昭雪。只要,你不杀我……”
果然,割在他喉咙里的断剑松了松,但死亡的威压依旧笼罩在他身上。
郭琮知道自己口说无凭,无法令人信服,他必须拿出诚意,让萧策知道当年的内情,他确实知晓。但又不能将所有事和盘托出,那样他就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与死物无异。
郭琮眉头紧拧,正愁不知透露多少合宜,忽然瞥见挂在萧策手腕的狼牙。
霎时他眼光大亮,“殿下,十年前镇北大将军关朔,还是殿下外祖父秦政秦大将军麾下部将。当年与北魏阴山谷一战,南齐之败,秦家灭门,皆与关家脱不开关系……”
郭琮一直端详着萧策,可这人微微笑着的时候,当真让人喜怒莫测,他也不知此时眼前这人究竟做何想法。
又看了眼狼牙,郭琮小心翼翼:“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接殿下的,本该是关朔。听说亦是关朔上书皇帝,极力请求亲自接殿下回朝。卑职以为,关朔居心叵测,其女关盛晏待殿下好,定然也是另有图谋!”
“殿下,关家是您母族的仇家!”郭琮切声沉道。
过了良久,听郭琮不再继续说,萧策终于开了开口:“我知道。”
郭琮瞳孔猛缩:“你知道?那你怎么还和关盛晏……”
“她不知道。”
萧策说:“我也不打算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