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神隐
社奉行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逢年过节总要应对的人情往来逃不开，准备起来也相对麻烦，更何况这个时候很多人都请假回家了，神里屋敷里本来家仆就不算多，更是雪上加霜，不过瑟瑟是在这个时候总是把自己的任务做完之后就躲回自己的房间偷懒的那个，那就没得可说了。
今天还下了点雪，她找了个平日里没人来的偏僻角落，面前摆着从厨房借来的小火炉，架了铁网，旁边放着几个橘子梨还有柚子，她听说这些东西烤一烤也很好吃，她也就这段时间清闲，想要自己试一番，如果味道不错的话，她可以烤给绫华吃。
唔，如果绫人想吃也可以。
瑟瑟串了一个橘子架在火上烤，火舌亲昵地舔舐着同为橙红色的橘子皮，在她漫不经心的注视中橘子皮逐渐变成了焦黑色。
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场面。
“瑟瑟，我来吧，橘子也会烤坏的。”
她突然抬起头朝灌木丛那里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听到了有小孩子的声音，很熟悉，但她想不起来，是幻听了吗。
“烤橘子？”然而灌木丛后果真有了响动，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孩，一头奶白色的头发上突兀地多了一撮红色的毛，短发里有几处不服帖地乱翘起来，他的眼睛是澄澈的水红色，将天地一切都倒映了进去。
“姐姐，你的烤橘子，好像要糊了。”他抽抽鼻子，闻了一下，然后指着瑟瑟手里的木签，“我已经闻到橘子的汁水被蒸干的酸涩了。”
“糊？”瑟瑟低头看火炉上的橘子，黑得跟火炉里烧的木炭没什么区别，唔，应该说木炭比橘子更白一点，她从火上取下来，径直放在旁边的雪堆里滚了滚，然后伸手把还烫着的橘子皮剥开，温度烫得指尖微痛，她搓了一下手指，并没有那么在意，橘子里面已经变成了黑色，瑟瑟揭下一瓣半黑半红的橘子，来回看了看就要往嘴里送，那小孩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抓住瑟瑟的胳膊，“曾祖父说过，糊了的东西不能吃，会得病的。”
他手还小，没有圈住瑟瑟的胳膊的能力，只能抓住她衣袖上的布料，添一些聊胜于无的力气，拉住了瑟瑟的动作，瑟瑟有些奇怪，“不能吃吗？”
那小孩点点头，把东西从瑟瑟手上拿下来，“不可以！”
“好吧。”瑟瑟可惜地看了一眼手里剩下的橘子，如果按照这小孩说的标准，那这橘子基本都不能吃了，虽然她觉得应该没什么。
小孩这才松手，看瑟瑟把那团黑漆漆的糟糕的东西放到一边，他松了口气，又板起脸来，“不可以乱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瑟瑟一笑，“抱歉，是我不注意。”
她又拾起一个橘子正准备串起来，那小孩说起来，“烤橘子的话，父亲一般都是从这个方向插进去的。”
他指了一下橘子的顶部，露出一副回忆的表情，“是沿着橘子瓣的缝隙插进去的，不会损伤橘肉，也不会把汁水挤出来，嗯，父亲是这样说的。”
“啊……是吗？”瑟瑟想了想，她刚刚好像确实是随意挑了一个方向就随便插进去的，她循着这孩子说的地方把签子插进去，“这样？”
那孩子点点头，看起来也高兴了不少，似乎在为自己做了一回老师而兴奋不已。
等这一次橘子外皮同样被烤得乌黑的时候，那孩子又闻了闻，见瑟瑟还没有收手的举动，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橘子，才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姐姐，橘子好像可以了，再烤又要焦了。”
瑟瑟闻言，便收回手，像刚刚那样把橘子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剥开来后里面果然是鲜艳的橘红色，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酸甜的香气，瑟瑟把橘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那孩子，他还有些惊讶，“是给我的吗？”
“是哦。”瑟瑟又往他面前递了递，他这才伸手接过，橘子都快占满了他手的一半，他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
过了会儿他好像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有些惊慌地站起来，惹得瑟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吗？”
那孩子看看瑟瑟，有些踌躇，不过还是礼貌地问：“姐姐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我好像迷路了。”
……哦？
瑟瑟托着腮又看了他一眼，这里是神里屋敷里可以说非常偏僻的地方了，除了打扫之外，寻常几乎不会有人来，久而久之也不好找出去的路，看这孩子的衣服，大概也是今天来做客，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吧。
不过这么偏的地方，要多不小心才会走错。
大概是这孩子板着个脸看起来有点装大人的严肃成熟，结果肉嘟嘟的脸颊只显得更可爱了些，就连瑟瑟也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她一弯眼睛，开始吓唬他，“这里是神里家的秘境，我是负责看守此地的巫女，若有人随意闯入，一律格杀勿论，不过看在你教给我烤橘子的份上，嗯……你就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好了。”
那孩子愣了一下，指着她的衣服质疑，“巫女怎么会穿神里家的侍女的衣物？”
“难道这不是在侍奉神里家吗？”瑟瑟又往火炉上放了一个橘子，反问道，“那穿这身衣服有什么不合适的？”
听她这样说，那孩子真的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我……我真的不可以出去了吗。”
“你说呢？”
他皱着秀气的眉毛，抿着嘴想了好久，才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原来这就是曾祖父说的神隐啊。”
神隐……？
瑟瑟早已经学会忽视她听不懂的词语，只需要安静地保持微笑就好了，这是绫人教给她的，放在这里正合适。
“巫女姐姐，我能最后给家人写一封信吗，至少要让家人知道我不是遭遇不测了吧。”他客客气气地请求，说起话来完全看不出才几岁的样子，倒像是个成年人，似乎绫人绫华都是这样的，还是前两天看到的那个自称是鬼的小孩更有趣，不过瑟瑟想到的却是一个孩子抓着她的袖子往外走。
“瑟瑟瑟瑟，来和我玩丢沙包吧，父亲大人也在！”
她蓦然沉默下来，失去了原本保持的笑意，面无表情的黑沉沉的眼睛就像是天气突然翻涌的暗色的云，那孩子防备性地后退一步，转身跑开，踩着草木窸窣的声音让瑟瑟回过神来。
不是要让她带着离开这里吗，怎么自己跑了。
她不解地跟了上去，那孩子大概也是和绫人还有绫华一样从小有锻炼，莽着朝一个方向一口气跑了好远，跑是跑出来了，可好像也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最后他终于停下脚步，气喘吁吁，而瑟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一下。
“你还要跑到哪里去呢？”瑟瑟走到他身后，看他实在是跑得面红耳赤站都站不稳，她伸手卡在他腋下把他抱起来，“是我吓到你了吗？”
那孩子满脸抗拒地推着她，“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按照规则不能神隐。”
“一定要知道名字才能神隐吗？”瑟瑟若有所思，“那你叫什么呢？”
“我不会告诉你的。”
“那好吧。”
瑟瑟抱着他往回走，如果再不回去，火炉上的橘子说不定又要像他说的那样烤焦了。
“神里家主大人如果知道你随意神隐小孩的话，一定会把你赶出去。”怎么也挣脱不开，最后小孩只能埋在她的脖颈里，气闷地说，“曾祖父和父亲一定会来找我，你这样邪恶的妖怪肯定会被消灭。”
“嗯。”瑟瑟非常敷衍地应了一声，满脑子都是快要烤焦的橘子，直到有热乎乎的液体滴到了她的脖子上。
瑟瑟停下脚步，重新把那孩子举起来，尽管非常硬气地抿着嘴巴一声不吭，可不知何时变得红通通的眼眶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掉下来，他吸了一下鼻子，像炸毛的小猫一样凶巴巴地哼了一声，“坏巫女，雷神大人和八重宫司大人不会放过作恶的妖怪，亏我还教你烤橘子。”
哎呀，有点麻烦，哭了……她还没怎么见过小孩哭呢。
瑟瑟叹了口气，“那个橘子又要坏了。”
没想到瑟瑟会这样说，他睁大了眼睛，“什么？”
瑟瑟重新抱住他，向外走去，走了有一会儿，终于遇到了一个家仆，她叫住人，“你知道这是哪家的孩子吗？”
家仆看着在她怀里闷不吭声擦眼泪的孩子，有些震惊，“瑟瑟小姐，你怎么遇上了枫原家的小少爷？”
枫原家的……小少爷？
怀里的孩子还没回过神，就被坏巫女放下来，“麻烦你把他带回去吧，这孩子迷路了。”
“好，枫原少爷，跟我来吧。”家仆牵起了他的手，那孩子茫然地抬头看她，“你不是说要神隐吗？”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瑟瑟弯腰拍了拍他奶白色的小脑袋，转身正准备走，就听后面传来了一声如风吹树叶般极其细弱的声音，“万叶。”
“……嗯？”瑟瑟回身低头看这孩子，他脸上还有没干的眼泪一双眼睛被水浸润，看上去亮晶晶的像宝石，“我的名字是枫原万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