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殷知寒并不知道刘婶在心里将她偷偷与其他人对比。
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般,眼中只有全然的单纯好奇,不住地问个不停。
“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陈,你叫我陈姐就行,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陈姐大大咧咧道。
这傻大胆!真是口无遮拦。
刘婶小心翼翼觑着殷知寒的脸色,生怕殷知寒有半点不悦。
殷知寒却从善如流地唤道:“陈姐好,叫我知寒就好。”
“姓支?还挺少见的。”陈姐惊讶。
殷知寒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解释,转移了话题,“陈姐这是在织布?”
陈姐招呼完殷知寒便又坐回原地继续踩动着纺织机,听到殷知寒的问题,头也不抬。
“是啊。”
应完声像想起什么似的,抬眼打量了殷知寒几眼。
“瞧你这样子,在家也是金尊玉贵的娇娇女,肯定没见过织布机吧?”陈姐了然,热情地邀请殷知寒过来试试操作。
殷知寒笑着摇头,“陈姐你们这样用机器织,每天能织到多少布?”
陈姐神色一顿,看着殷知寒的眼神突然警惕起来。
“没多少,我们织布效率很一般的。”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丹凤眼妇人突然插嘴回道。
刘婶眼前一黑。
虽说你们因为担心其他心怀不轨的人探听消息,故意含糊应对。
但这可是主家小姐!
你跟人家说我们织布效率很一般,岂不是在说我们偷懒?!
刘婶有苦说不出。
她已经不敢去看殷知寒的脸色了,“我去倒点冰来,太热了。”
刘婶假装扇着风很热的样子,头也不回地溜了出去。
丹凤眼妇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刘婶的背影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刘婶的不对劲,突然话锋一转,“每人一天也就织个十多匹吧,也不算多。”
额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一个人一天织一两匹布就算是比较高效的好手,就算有织布机在手,四五匹布也就顶天。
丹凤眼妇人此言一出,其余正在做活低声闲聊的妇人们纷纷一顿,哄然大笑起来。
“你个泼皮,少诓人家小姑娘!”
“就是,小杨你吹牛也就算了,吹成这样可就有点过分了。”
“可不是吗?!你什么德行我们这有谁不知道?!就你最会偷奸耍滑,每日的织布量,数你最少!”
“诶诶诶!王姐你这可就冤枉人了,我什么时候偷奸耍滑了?!”杨柳不乐意了,争辩道:“我这是做工细致!你们谁织的布有我的好?!谁?!”
杨柳见众人迟疑,得意起来,“我就说吧!这织布啊,最讲究一个细致,慢工出细活不是?比如说你看”
杨柳洋洋洒洒地说起织布的各种注意事项起来,说的头头是道,听的人忍不住点头称是。
陈姐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向殷知寒解释道:“支姑娘,你别听杨柳胡扯,她这个人,就是爱显摆。”说着又撇嘴道:“这里的女人,哪个不是织了几十年的布?这些东西,就她知道不成?”
殷知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滔滔不绝的杨柳,能识人,知进退,还懂趋利避害,这位姐姐,是个人才。
脸上却故作惊讶地应和陈姐:“陈姐你们在这里做了有几十年了?”
“那可不!你别看陈姐我现在二十出头,以为我没什么经验。我家可是从二十多那一辈就开始这里做绣娘了!我娘当年可是满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绣娘,一手双面针法,出神入化,京城里的许多贵人都称赞我娘的手艺呢!”
陈姐自豪道:“我从还是小丫头起,就在这里给大家打杂,从织布到裁衣,这里头的门门道道,我可都一清二楚。”
“只是我的双面针总是学的不够好。”陈姐叹了一口气,“不然大家也不会叫我踩织布机了。”
显然,房间里分成两个工种,一种是踩着织布机踏板织布的纺织工,一种是对织布机织出的布料进行精加工的绣娘。陈姐水平有限,只能做技术含量相对少些的纺织工。
“还好意思说!”不远处,头发已经花白的妇人嗔怒道:“也不嫌丢了你娘的脸。当年就叫你好好学针法,你偏偏喜欢那个机器,现在好了吧?!叫你用个够。”
陈姐缩了缩脖子,偷偷地朝殷知寒挤了挤眼睛。
殷知寒乖巧的笑了笑。
心里的某种打算却已经基本成型。
对内对外,都有人手了。
不过
殷知寒突然好奇:“陈姐你娘当年既然手艺高超,为何不想办法另谋高就?”
“另谋高就?!”陈姐像是听到了难以理解的词语,自己念叨了一遍,摇摇头道:“人呐,最重要的是厚道,东家对我们好,我们也要知恩。白眼狼的事情,说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东家对你们很好?”殷知寒追问。
陈姐笑了起来,众人也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细数起来。
“那可不?像是我们这种年纪大的老太婆,最怕的就是出去做工,人家不要。可东家好啊,只要我们在这里干满十年,就算以后干不动了,也能按月给我们发银钱。”
“是啊,就拿现在来说吧,这么热的天,东家还能发点冰过来消暑。这可是贵人们才有的待遇,我们却能享这个福!”
“最关键的是,东家的契约公道!做多少活计,就能有多少银钱拿,专防杨柳这种偷懒的!”
“都说了我不是偷懒!”杨柳念念不忘争辩。
“嗤,这话,你也就骗骗自己吧。”众人不信。
殷知寒跟着笑了起来,原来这么早就有退休工资,薪酬福利以及多劳多得的概念了吗?
殷知寒对殷家的从前突然感兴趣起来。
一个具有人文关怀和人格魅力的当家人,殷知寒尚且不知她的祖宗们是否还同时具有商业远见,但就此时此刻所见来看———
殷知寒很喜欢他们。
很喜欢那些带有儒商精神的祖辈们。
也不知道当年的他们,又是何种风采……
殷知寒出神间,众人的话题已经七拐八绕地从偷懒耍滑到未来去留,最后自然而然的来到了……
“那件事”身上。
“唉……也不知道大小姐要怎么赢下赌约。”
“要是输了,我们是不是就不能继续在这里做工了?”
“这是自然,大小姐要是真的输了,东家说不定连布庄都不开了,留下我们做什么?吃白饭?”
“呸呸呸!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大小姐肯定有办法的。”
所有人都近乎盲目般导致赌约的“必败方”,只因那是她们东家的大小姐。
哪怕她们从未见过。
殷知寒一直安静地听着众人交谈,眼中的某种神采却越来越盛。
还在和其他妇人说笑的杨柳似乎察觉到什么,慢慢睁大了丹凤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殷知寒,似乎有了某种猜测。
刘婶恰好端着冰进门,在这个闷热的盛夏酷暑中带来丝丝凉意,慢慢让人冷静下来,思路逐渐清晰。
杨柳想起初见对方的第一印象,后面问题的各种打探,刘婶奇怪不明的态度………
霎时间,她的脑海里有一个胆大而又合理的猜测。
看着贵气逼人,精致端庄的小姑娘眼神柔和,充满鼓励地看着自己,杨柳终于鼓起勇气直接询问道:“您可是姓殷?”
殷知寒轻轻点了点头。
杨柳兴奋起来,早已嫁做人妇,本该安稳度日的她,此刻却只觉得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急剧的跳动。
汹涌澎湃的呐喊着,咆哮着:
抓住机会!!!!
殷知寒目的已然达到,也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站了起来。
慎重而端庄地朝着众人行了一个大家闺秀的见面礼。
“大家好,我姓殷,名知寒。正是诸位方才提到的大小姐。”
“大家的担心,知寒已经知晓,请放心,知寒必然竭尽全力,赢下这场关乎诸位未来的赌约。”殷知寒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原本一直高低起伏,絮絮不断的室内突然死寂了一瞬。
织布的,绣花的,闲聊着的,嬉笑着的妇人们都惊诧地扭头看向殷知寒,目瞪口呆。
时光在这一瞬,似乎静止下来,只剩下院中树梢上聒噪的蝉鸣和刘婶刚刚放下的冰盆。
“咳咳,我和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主家大小姐。”刘婶干笑两声,出言打破了平静。
却得到交好妇人偷偷的怒视。
倒霉催的!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早点通个气!
刘婶心力交瘁,只觉得终于松了那口一直提在胸口里的气。
先行一步猜到殷知寒身份的杨柳此时一种骄傲来,这时候的她却谨慎极了,一言一行都怕出错。
她低调的站了起来,按照记忆中曾经学过的东西,朝着殷知寒行了一个并不算标准的见面礼。
“见过大小姐。”
杨柳的动作一出,众人似乎终于找到了下一步的动作,七手八脚,参差不齐地跟着朝殷知寒行礼,一边在心里疯狂回忆自己方才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只有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姐,完全跟不上众人的节奏,傻傻地看着殷知寒,茫然无知:“你不是说你姓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