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水下洞穴(一)
地下暗河的水凉得沁骨头,齐照浮上水面换气,循着前方微弱的光亮游去。
任昳随身携带的照明工具还不止一盏,通过晃动的光照,他看清这是一条狭长的积水洞道,头顶是低矮的岩石,那口陶缸底部衔接着岩洞尽头的石壁。
洞尾至洞口约莫100米的直线距离,他们游至洞外,眼前是一方黑沉沉的深潭,高拱的岩顶形成一个自然的溶洞厅,四面岩壁龟裂出大大小小的洞穴夹缝,密集得吓人。
齐照好不容易追上,累得粗气直喘,任昳担心他再往前,横臂一挡讲他拦在身后,说:“别动了。”
“为什么?”他浮在水面上歇气,幸好洞内空气还算充足,缓得过来。
任昳取下夹子咬在衣领上的照明灯,放进水中,深不见底的潭水里几片巨大的阴影正摆尾游动。
齐照冻僵的身躯蔓延过一阵电流般的震颤,他放轻声量问:“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叫巨骨舌鱼的外来物种。”任昳看见他骇然的神情,显得有点高兴,“放心好了,不吃人,养在这里只是因为它有观赏价值。”
齐照:“你养的?”
任昳:“不是,但还是要小心;你这样的,一头嗨起来就能扇死八个。”
“为什么要养这种东西作为观赏?”齐照理解不能,谁会来看啊!?
任昳:“你的好朋友不就有幸一睹?”
齐照脑子里的谜团忽然清晰串联成链——江奈在瀑布水潭底下看到的就是这种鱼?
他望着四周的岩石孔洞,原来瀑布下面的地下河连通的是这里。
任昳:“这个人很紧张他放在地下的东西,所以在每条鱼幼年时用钩子穿过它们鱼尾,拴上铁链畜养在池子里;既是防止它们跑出去,也是保证它们能吓退来外者。”
齐照:“那我们怎么过去?”
这些鱼体型最小的也有25米长,一尾巴就能把他的头骨拍碎,跟会吃人没什么区别。
任昳把照明灯夹回衣领上,手在水中拉下衣兜的拉链,摸出一只塑料袋,撕开;那是一根短短红红的合成物体,轻掷划过高空,噗通落水。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几头大鱼游出光晕映照范围,争先恐后地挤向同一方向。
任昳趁此时机游向水潭中央,齐照紧紧跟上。
他们安全渡过深潭,进入一条洞道。
齐照:“你给它们投喂的什么?”
任昳:“入水即化的特殊香料,它们喜欢这个味道。”
在水里前行了一小时左右,齐照的体力明显不支,体内热量源源不断散去,喉咙肿痛,呼吸吞咽都变得艰涩。
任昳回头瞥见他脸色青白,说:“再坚持十分钟,马上到了。”
十分钟后,洞穴走势逐渐拔高,一道斜坡把水陆划分开来,手指触到坚硬地面时,齐照万幸地松了口气。
他如搁浅的死鱼般仰躺在坡上,再游下去他是真的会死。
“你水性很好。”任昳夸奖他。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只是普通的会游泳,要坚持到这里极为不易,决心体能毅力缺一不可,值得夸一夸。
但齐照不领情,因为他并不是普通的会游泳,他小时候在河边长大,成天下水疯玩,长大后很久不碰水,技艺生疏,才退化成这样。听了任昳的夸奖,他非但不高兴,还翻过身把脸转去面壁。
歇了不到五分钟,任昳叫他该走了。
他支撑着酸软的腿脚站起身,跟着对方爬向斜上方的洞口。
洞道外是一条人工修造的石廊,地上放着一叠塑料袋封好的浴巾,一只小火炉、火柴、折叠刀、水壶和几块盛在碗里的生姜。
任昳摘下灯放到炉边,说:“衣服脱了丢这儿,把头发擦干。”
说完,自顾自地解拉链脱掉湿透的外套,然后是短袖。被水浸泡过的皮肤白得不真实,昏暗光影下质感类玻璃或瓷,会反光。
等手指落到腰际,碰到突起的胯骨,齐照终于想起回避似的转身,脱起自己的上衣。
好奇怪……
他还没见过这么白的人,而且还是个男的。
是的,一个男的诶。
他甚至无暇关心任昳的身材如何,恍惚记得是细高身量,被那身耀眼的白皮肤夺走全部视线。
天呐,他怎么会关注一个男人肤色是黑是白。
齐照脱掉吸饱水的衣物,猛甩头,假装甩水珠,实则是想甩掉脑海里的画面。
他在这边磨磨蹭蹭,一张干爽的浴巾从后抛来罩住他的脑袋和肩背。
“你还害羞啊?”任昳又换成逗弄小孩的语气,“别慢吞吞了,我又不看你。”
齐照憋着一股气扒掉裤子,先擦头发,然后身体,再把浴巾围在腰间——
不害臊的那是原始人,他心里想,你以为你是谁啊,想看我也不给你。
他转回去,任昳坐在炉边,裹了两张浴巾把自己包得严实,正擦燃火柴点一块白色固体酒精。
水壶里有现成的纯净水,通过下方燃烧的酒精块加热。任昳拿起火柴盒旁的小刀,把碗里的生姜削成薄片丢进壶里,盖上盖子。
壶小巧水不多,一瓶矿泉水的量,很快煮开了,飘着老姜的辛辣味。
任昳把滚烫的姜汤全倒入碗里晾到一边,捡起一件湿衣服扑灭炉里的火。
“快喝,别生病耽误我干活儿。”
齐照端起碗,趁热喝了一半,刺痛喉咙的暖流淌过食道灌入胃里;他被辣得眼冒金星,将剩下半碗递给任昳。
这其实很尴尬,因为他不确定任昳会不会伸手接。
幸好,任昳接了,并且爽快地喝完放下碗,没和他多说一句话。
齐照如释重负。他不喜欢被人照顾的感觉,或者说,不习惯;尤其当对象是一个他不太愿意接近的人时,那种别扭异样感会让他如芒在背。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刚刚的事都是任昳做的,他还是被照顾了。
喝汤驱散寒意,休整了半小时,任昳带着他继续深入洞窟。
他们俩没穿衣服,光是披着纯白浴巾,倒很像刚泡过温泉上岸。
留下物资的人应该是简队长,他和任昳是一伙的,那他们是什么关系,合作伙伴?同事?
齐照万分好奇任昳的职业,本以为是个三教九流的神棍,但对方的业务范围和人脉显然广到超乎他的想象,还压根不缺钱的样子,当神棍这么赚的吗?究竟是什么人?
洞穴底端的洞壁上悬吊着一条绳索,抬头看,一个暴力开凿的大洞开在正上方,这口竖井少说有20米深,他们只能借助绳子往上爬。
任昳叫他先来,分明是想考验他。
齐照让对方把灯给自己,然后牙齿叼着灯后夹子状的金属柄,徒手绞住尼龙绳;光一照,竖井的洞壁表面露出一些参差凹陷的小窝,是专门凿出来以便攀爬的。
他天生运动神经发达,自小练就了一身翻/墙上树爬水管的本领,洞穴虽是第一次挑战,但表现不俗,速度上显露出尤为出众的天赋。
任昳没着急上去,在下面深思。94年是属什么来着?属猴?不对……是属狗吧。
齐照成功通过一系列测验,从洞中冒出头,他先看到一盏煤油灯,然后是灯旁盘腿而坐的男人。
简队长脸上胡子拉碴,远比半月前初次见面邋遢,可为人还是那么亲切友善:“是你啊小朋友。”
简队长拿给他们两套多余的潜水服。
有完整衣服蔽体,齐照终于自在了,他在这座洞窟内转了转;碎石滩上堆着烧尽的柴火,破碎或完整的土瓦罐,放置多年朽坏的木头桌椅……一些时代久远的生活痕迹。
齐照大失所望,怀疑自己受到了欺骗,这算哪门子教坛?
忽地他脚步一顿,照灯一看;面前的洞壁被挖下一块,嵌入一只木制神龛,防腐防潮的涂料使它历经百年仍然色彩鲜艳,形制精美。
凑近观察,神龛里放着一枚乌木雕刻的小人儿。
是人偶,不是神像,因为那人怀里抱着一只造型生动的长毛狗,眉眼的笑意惟妙惟肖。
任昳:“找到了么?”
“嗯。”简队长去他囤积物资的角落,捧起一个密封的金属立方体。
任昳取下手套,五指按在盒子顶部,扫描到正确指纹的保险箱自动解锁,盒盖打开,里面是一串脏污的念珠,珠体打磨粗糙,密致雕琢的宝莲纹藏纳着泥垢,流苏所缀的绿松石光泽全无。
念珠底下压着一封牛皮信封。
任昳探手拿出信,信封早被拆过,他展开残留有墨水味的信纸,是一篇舒展流畅的手写英文,翻译成汉语的大意是:
「上师,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圆寂归去,您所交代的事情皆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中;我将我的眉心骨取出,作为最后七粒制成这串念珠,共一百零八颗,历经十六位法师,总耗时两百余年。谨此向您聊表心意,唯愿您一切顺利。
丹增,一九二零年三月春。」
任昳把信原样装回去放好,合上保险箱。
“你骗我啊。”齐照走过来和他掰扯,“这里什么都没有。”
任昳:“有啊,你看你脚边。”
这个位置是一片石头滩,散落着枯木和碎陶片,齐照低头逡巡,灯光晃来晃去,“在哪儿?”
跃入他眼帘的是一具倚靠在墙根的男尸,肉身腐烂,仅剩一副残缺的骷髅架;骷髅手里捏着几枚生锈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