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人成行（三）
晚上八点半，车厢充斥着泡面、零食和盒饭的味道。
江奈从上铺露出半颗头，问：“你们饿了吗？”
自从喝奶茶被下药迷晕，齐照就不再信任现做现卖的食物，他拿起两包超市买的散装巧克力饼干扔到江奈的床上，“饿了就吃这个。”
江奈翻看包装，“这什么牌子的？会好吃吗？”说着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越嚼越愁眉苦脸，“不是巧克力味啊。”
“我有点受不了你。”齐照建议道，“不然到下一站，你下车回去好了。”
“别啊！”江奈狼吞虎咽地吃完饼干，喝了大半瓶矿泉水点评道，“还是能吃，不过有点吃不饱。”
封卿：“我们白天吃得多，摄入热量够啦，晚上不活动不消耗体力，等下车了再去正经地吃一顿。”
没书看，没手机可玩，三人百无聊赖，大眼瞪小眼发呆。
封卿举起一副扑克牌说：“我们来打牌吧。”
“好。”齐照提起兴趣，这是他擅长的领域。
江奈退缩道：“我不会……”
封卿说：“不会就教你嘛。”
然后三人凑近车窗边的小桌板，玩起纸牌。
牌打到夜里十点，齐照一赢到底，封卿输得无精打采；江奈刚学会，人菜瘾大，缠着他们还想来。
“不来了。”齐照手法娴熟地把牌洗了，装回纸盒，“早点洗洗睡。”
江奈失望道：“好吧。”
齐照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看江奈在要求得不到满足时的沮丧表情，怪好玩的。他不由得联想起自己，他发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任昳是不是也这么看他的？
不，不能细想……否则他又得生气了。
皮球落地砸得哐哐响，三人一同回头。
白天玩球的小女孩站在过道上，呆呆望着他们，乌黑的眼眸大而无神，脸颊蜡黄。
“是不是白天那个？”封卿依稀有印象。
“是。”齐照说，“不用管，她有家长。”
江奈想管闲事，但齐照说不用，他不敢违抗，只好找出牙具去洗漱，可五分钟后回来，小女孩还站在那里。
“你是哪儿来的小朋友？”他蹲下问她，“你家大人呢？”
小女孩盯着自己的皮球，喃喃道：“不知道……找不到了。”
江奈牵起她的小手，“哥哥带你去找好不好？”
小女孩抗拒地往一旁躲，跑到封卿那边拽她的袖子，“要姐姐……”
江奈心理不平衡道：“哥哥也很好啊！”
封卿说：“那我带她去找乘务员。”
“别去。”齐照拽她另一边袖子，让她坐回位置上，“孩子丢了该着急的是她家大人，一会儿乘务员和家长会自己来找的，我们哪儿也不去。”
“也是。”封卿安心坐着了，问小女孩，“你吃想东西吗？”
谁知小女孩“哇”地大哭出来，涕泪横流，哭声嘹亮。
齐照一被吵闹，心火就蹭蹭往外冒，暴躁道：“哭什么哭？再哭到外面去。”
小女孩往封卿身上靠，哭得更凶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江奈看不惯，指责他，“你没有小时候吗？再说人家都走丢了，你不帮忙还欺负人。”
齐照笑道：“那善良那你帮啊，别杵在这儿，我嫌烦。”
江奈二话不说抱起小女孩，掰开她攥着封卿袖子的手，赌气道：“走，我带你找爸爸妈妈去。”
小女孩的哭声渐远，封卿试图缓和气氛，说：“江奈人很好啊。”她是真心这么认为，这年头对孩子有耐心的男生可不多。
“他什么都不懂。”齐照懒得多说，提醒道，“今晚睡觉别睡太死，多提防点。”
封卿：“没问题，我搂着包睡。”
江奈去了有一个小时才回来，怀里捧着一堆橙子和苹果，他走到右下铺的床前，手臂一松，果子咚咚隆隆砸了齐照一身。
他乐滋滋道：“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齐照恨不得呼他一巴掌，提气忍住了，捡起一颗苹果问：“你不会已经吃了吧？”
“没有啊，我刷过牙了，吃水果影响口味。”江奈夺走属于自己的苹果，“留着明天当早饭。”
齐照：“你妈妈没教过你，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是那个小妹妹的姥姥给我的，人家很感激我。”江奈躬身收捡散落在床铺上的水果，宝贝道，“算了，你不识好歹，不给你吃。”
“我才不吃，你最好也别吃。”
齐照翻身闭眼。
不久灯熄了，光线暗暧，四周不时传来盖被子的窸窣声响，他在行驶于铁轨之上的摇晃感和轰隆噪音里陷入梦境。
大约凌晨五点，齐照被叫醒了一次，是封卿起床去卫生间，她心细，特意拍醒他，把两个背包交给他保管。
齐照看向车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他接过包放在枕侧，问“要不要陪你”，封卿说不用，他睁了会儿眼睛，很快又在席卷的困意里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到被报站广播吵醒。
“……列车前方即将到达南桉车站，正点达到时间为06:55分，停车4分钟。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齐照没有赖床的习惯，正身坐起，看到两只背包还放在自己枕头旁，他试探地喊了声：“封卿？”
无人应答，他掀被子下床，往上铺看去——
空的，被子维持着翻开的迹象，枕头上褶皱凌杂，手一摸已无体温残留。
齐照忙推醒睡左上铺的江奈，“别睡了江奈，醒醒，封卿呢？她回来没有？”
江奈睡眼惺忪，眸光迷离道：“……不知道啊。”
齐照拔腿往外冲，先直奔卫生间，狠敲了几下门，门一敞开，是个骂骂咧咧的男人叼着牙刷满嘴泡沫星子。
“催你妈呢！”
火车的厕所逼仄狭小，一看没有，齐照立刻返回原来车厢，过道间走动的行人变得密集，拿着行李准备下车的乘客不在少数。
齐照脑海里闪过那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他风风火火地赶回卧铺，此时江奈也起床了，正在龟速叠被子。
“你昨天帮忙送回去的小女孩，她大人在第几节车厢？”
江奈沉眸回想，道：“额，我没注意……但他们坐的是硬座。”
齐照抓起两个背包塞给江奈，“我们在这一站下车，你到车站外找个显眼的位置等我。”
江奈：“诶，你要干嘛去？封卿呢？”
“昨天给你水果的是人贩子！”齐照吼道，说罢冲向与洗手间反方向的车厢。
“什么！？”
江奈前后各挎着一个包，像只乌龟般在人潮中艰难游动，努力追赶他，“真的假的？齐照——你等等我啊！”
齐照充耳不闻，如条泥鳅般顺滑地钻进人群，车窗外林立的楼房建筑和老旧街道压迫着他的心情；要是车站外有同伙开车蹲守，找回封卿的希望就渺茫了，最好能在出站前逮住那伙人。
“……在南桉车站下车的旅客们注意了，本次列车停靠一站台，站台在列车运行方向的右侧；请提前整理好您的行李和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火车速度放缓停靠在站台，齐照在谩骂和牢骚声里横冲直撞，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男女老少的陌生面孔，行李、孩子、手提袋……尽量不错过每一个细节。
然而他始终没再看到昨晚的瘦小女孩和短发老太。
“各位旅客，您好，列车现正停靠南桉车站，停车时间4分钟……”
拥堵的人群流动起来，站台上等候着排队上车的乘客，过道至车门短短几米，却挤得水泄不通，齐照只得观察车窗外面闪过的密密麻麻的人脸。
突然他眼神一凛，留意到通向出站口的楼梯上有两个男人——他们在合力抬一个巨型黑色行李箱。
齐照奋力往前挤，争分夺秒地跳下车门，他迟疑了一秒，放弃声张和引人注目，疾速跑向楼梯一侧，手掌一按跃起乘着倾斜的扶手下滑——
将要落地之时，他朝那两个男人蓄力冲刺而去，抬腿踢向他们的肋骨。
二人遭受重击后飞跌倒，行李箱咣当着地撞出闷响。
此举效果惊骇，路人纷纷驻足看向这里，神情愕然。
齐照不理会那些异样目光，旁若无人地摸索着箱子的拉链。
“你、你干什么？”一个倒地的男人捂住肋下，面色铁青，旋即与同伙视线一碰，贼喊捉贼道，“抢劫啦！有人抢——”
齐照手指一顿，抬起眼皮——男人没嚎完的尾音在喉咙里。
对方被他凶戾的眼神瞪得失语，眼看行李箱将被打开，趁还没惊动列车员，忙不迭地搀扶起同伙，一瘸一拐地跑了。
齐照把行李箱拖到靠墙的隐蔽角落，背对着行人打开箱子。封卿沉睡的面容映入眼帘的一刹那，他呼吸停滞，心跳由缓至急；齐照别过脸深呼吸，消除内心的紧张局促，轻轻探查她的呼吸——
还好，没死。
只是被捆住手脚摆成了蜷缩的姿势，嘴巴黏着牢固胶带，谨防她苏醒呼救。
齐照席地而坐，望天感叹，不幸中的万幸，赶上了。
江奈在火车站外等人，南桉是一座山脚下的小县城，属于从前的他不曾踏足过的地区。
停在路边的推车煎饼摊、卖喜洋洋气球和廉价玩具的小商贩，招揽生意的旅店和载人摩托。
不一样的世界。
什么样的地方算显眼？江奈不清楚，但他肚子饿了，决定去买个煎饼。
江奈习惯刷卡，身上没带现金，给钱的时候只好拉开拉链伸手到背包底部掏钱。因为包里塞的东西多，他一抽就抽出厚厚一叠粉红大钞。
然后拿出一张给煎饼摊摊主。
摊主对着太阳查验那张钞票的真假，极不情愿地给他找零。
江奈觉得这摊位视角就不错，正对出站口，方便招呼齐照。
于是他咬着煎饼，走到小桌小凳旁坐下，饼里的土豆丝掉到胸口，让背包沾了一块油渍；他咕哝着拿卫生纸擦，心想这样实在不方便，就脱下一前一后两个包放到空凳上。
他吃完一整个煎饼，又叫了一份凉皮。
吃到打饱嗝了，才看到站口走出眼熟的身影，是背着封卿的齐照。
江奈走到煎饼摊前，隔着马路跟他们招手：“这里！小齐！我在这里！”
齐照花了两三分钟走过来，封卿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肩头，一闻到油星味掩嘴干呕。
看江奈两手空空，嘴边满是红油，齐照问：“包呢？”
江奈手一指，“我放那儿了。”说着往桌边一看——
两个蓝色塑料小方凳上空无一物。
江奈的心咯噔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