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医馆
是夜,齐宣帝盛允慈处理完一天的政务,被太后逼得无法,本欲前去看看多日未见的皇后,行至舒妃的芙蕖宫外,却被一阵沁人的奇香吸引,临时改了主意。
芙蕖宫上下早已接了皇帝要去广苓宫的消息,又因着主子一向清心俭朴,并未有相应规格的准备,此番忽然见了圣上,顿时显出几分慌乱。
“无妨,”齐宣帝摆摆手,亲近地笑道,“是朕突发奇想,来找舒妃叙叙话,你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不必拘束。”
舒妃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反应得快,即使事出临时,一应礼数也都未缺下,恭敬地将齐宣帝迎进了门。
进了门,那香气愈发清晰,却并不厚重,带了些药草的清爽,又没有真正熬煮的药香那般苦涩。
闻着叫人劳累了一整日的疲乏也能尽数散去。
齐宣帝一问,方知原是舒妃近日潜心调制的一剂安神香。
“臣妾还想着今夜再调整一番,明日再将那最好的一份给陛下呈去,没成想倒提前叫陛下见着了。臣妾手艺不好,陛下可别笑话臣妾。”舒妃立在一旁道。
“爱妃这说的是哪里话,”齐宣帝笑道,“此香深得朕心,朕喜欢都来不及。”
舒妃将手搭上齐宣帝的肩背,温声道:“臣妾瞧陛下气色似有疲累,不如便在这里稍歇片刻,待臣妾为陛下驱了乏,再前去广苓宫可好?”
齐宣帝闭着眼睛,好一会,才开口笑道:“舒婉啊,这后宫里,多的是想叫朕去她宫中的女子,可要说巴不得赶朕走的,恐怕也就你一个了吧?朕今日不走了,好不好?”
秦舒婉一边为齐宣帝揉捏肩背,一边道:“臣妾又何尝不想陛下留在这里,只是后宫是该为陛下传宗接代的地方,舒婉腆为贵妃,自然要替皇后娘娘分忧,以后宫的平静祥和为先。”
“朕有时候真希望你不要这么识大体,”齐宣帝睁开眼睛,拉过秦舒婉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好,朕听你的,只是去广苓宫之前,朕有一事要问你。”
舒妃给齐宣帝沏了杯茶,“陛下请问。”
“怀言和静娴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出宫了?”齐宣帝问。
舒妃听了当即起身行礼道:“都是臣妾教导无方,没能管好三殿下和静娴,请陛下恕罪。”
“唉,这怎么能怪你呢?”齐宣帝免了舒妃的礼,让她坐下,“怀言这孩子从小就是这个不着调的性子,你没怪朕把他交给你,带坏了静娴就好。”
舒妃笑道:“能养育三殿下,是臣妾的福气。”
或许是舒妃话中的字眼勾起了某段回忆,齐宣帝好半天没有说话,半晌,才怅然道:“怀言的年纪,快要弱冠了吧,楚云她,竟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是啊陛下,”舒妃看了眼齐宣帝的神色,刻意岔开话题道,“三殿下眼瞅着便快要到加冠封王的年岁了,还这么贪玩可怎么好。”
“封王……”齐宣帝喃喃了一阵,并未从方才的情绪里走出来,“怀言都要封王了,我这个当父亲的,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是失败。”
“陛下日理万机,哪能每个孩子都顾得上呢,”舒妃捂嘴笑了一下,“其实怀言这孩子简单着呢,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都写在脸上。”
“哦?”
“陛下可还记得,孩子们小的时候,有一阵,怀言总捉弄静娴,把我这芙蕖宫里成日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朕哪能忘呢,”盛允慈哈哈笑道,“那时候的小五才这么大点,挂着两行说不上是鼻涕还是眼泪的东西,隔三差五就跑到我那重华殿去告状,搞得那几个常来议事的老东西还以为朕的小公主在哪受了欺负,一把老骨头都嚷嚷着要去讨理来。”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日后的关系竟处得这样好,倒叫朕有些没料到。”
“陛下以为是静娴不计前嫌,总追在怀言后头,才打动了他?”舒妃笑得似有深意。
“难道不是?”
“后来对怀言死缠烂打的姑娘小姐多了去,陛下又何曾见他对哪个真正交了心?”舒妃不再卖关子,解释道,“怀言这孩子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您若是见他对什么人客气,那这人于他便不过只是萍水相逢,毫无半点深交的必要”
“可若是见他总和一个人过不去、捉弄她呀,那才能说明,他对那人有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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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初升,盛静娴赶了个大早,拉着余清秋一道直奔曾晚食肆而去。
迫不及待想见见那个所谓偷食物的贼。
然而到了食肆却只看见空荡的屋子中央摆着几张横斜的桌椅。
曾晚身上披着盛怀言的外袍,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手肘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即使闭着也仍旧颇具风韵的眼睛。
而她哥就坐在曾晚对面,双手怀胸,背抵梁柱,也阖着眼,浓密的睫毛在阳光照射下,似乎闪着微弱的光。
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斜斜地洒进屋里,柔和又安静。
盛怀言睡得浅,在他二人离门口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便醒了。
刚想抬手吩咐盛静娴小点声音,却被人会错了意,以为是在唤她过去,蹬蹬两步小跑,也吵醒了曾晚。
昨夜后来,曾晚自知是在耍性子,却没想到盛怀言竟真的没再追出去。
二人一合计,觉着那贼大约不敢卷土再来,以防万一,还是没放心回客栈,便打算在食肆里将就睡一下。
经过惊心动魄的一番打斗,曾晚以为自己定睡不踏实。
起先确实惊梦不断,后来似乎有人往她身上披了什么东西,那些梦便像日出后的晨雾一样都散了个干净。
一觉醒来,竟有种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混沌之感。
盛怀言的外袍从身上滑落,她回手捞住,拿到近前一看,不觉愣了愣。
“三哥哥,晚姐姐,”见二人都转醒,盛静娴也不再拘着,不住张望道,“那贼呢?你们把他关哪了?”
盛怀言看了曾晚一眼,抬手蹭了下鼻子,直接道:“跑了。”
“跑了?!”盛静娴难以相信,“怎么会跑了?这世上竟还有小毛贼能逃过我三哥的手??”
“额……”曾晚从那件外袍上收回视线,刚想说是她的问题,一抬眼对上盛怀言笑得莫名的眸子,忽然就词穷了。
“我知道了,”盛静娴凑到盛怀言身边,恍然大悟道,“三哥哥,是不是你近日贪玩,功夫荒废了?”
“……”
她不依不饶道:“还是那人使了什么阴毒计俩,让你中招了!”
说着就要扒盛怀言的衣服查看。
“那个,”见盛静娴越说越离谱,曾晚忍不住打断她,把昨夜的来龙去脉一并说了出来。
得到了盛静娴一句“卑鄙!”的评价。
“你们谁受伤了?”她转而压住气愤,关心道。
出于不让“小划痕”丢第二次脸的打算,曾晚刻意给他们放盗贼走的那段留了点白。
殊不知自古留白就易叫人浮想联翩,面对盛静娴第二次凑上来试图查看伤口的打算,盛怀言朝后面让了一下,看向曾晚,勾唇道:“不是……”
“不是……谁受伤的问题,”曾晚瞪了盛怀言一眼,抢着道,“是我们让他跑了,之后要再抓,恐怕不容易。”
盛静娴悻悻地收回自己的魔爪,不知所以地来回看了看二人。
分明有什么。
却又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盛怀言收回视线,悠悠道:“倒也不难。”
“昨夜打斗之时,我在他的伤口上撒了防止血液凝固的药粉,他伤的是不常用的左手,若是幸运的话,”盛怀言朝昨夜盗贼翻出去的窗边走,经过曾晚时顺手拎走了他的外袍,停在窗边,一边穿衣一边在找着什么,忽然目光顿住,弯了下唇角,“找到了。”
曾晚将视线从他被外袍遮挡住的腰身上挪开,和盛静娴、余清秋一起走过去。
在盛怀言的手指下,瞧见了一滩清晰的血迹,一滴一滴,从窗口蔓延出去。
一番抗争无效后,盛静娴被三人留下看家。
盛怀言原本也不想让曾晚跟着的,不知何故,他瞧见那血迹一滴不落地形成一条追踪线后非但没有宽心,反倒格外在意起什么来。
奈何曾晚坚持她被盗原主的身份,说什么都要亲自上阵。
血迹停在城郊的一座茅草院外。
院落大门紧闭,普普通通的围墙上,稻草横七竖八地疯长着,连院内的屋顶都快遮得不见了。
瞧着像是某个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的废宅。
然而就在余清秋去周边探查的时候,空气中忽然弥漫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味。
整日和味道打交道,曾晚的嗅觉极为灵敏。
她想提醒盛怀言注意,回头却发现他的神色也变得十分严肃。
“你也闻到了?”曾晚问。
“嗯,”盛怀言琢磨着望了下墙头的稻草。
“四周都是空地,草药味只可能从这院里传出来,”曾晚分析道,“这一定有人居住,却故意将围墙弄得这样破败……”
“曾姑娘,”盛怀言打断她,“你还是回去吧,静娴一个人留在食肆,客人多了,她应付不来的。”
曾晚当他是担心妹妹,便宽慰道:“没事,我走之前给小六子留了条,今日食肆歇业一天,不会有客人的。”
可她说完之后再去看盛怀言,却未见有半分担忧消散。
她觉出不对,扭头看了眼面前紧闭的大门,道:“你是想把我支走对不对?”
盛怀言看着她,欲言又止。
曾晚不悦道:“只是一点草药味,又不能代表这门后藏着洪水猛兽。说到底,此事因我而起,哪有让你们两个替我冒险的道理?我不走。”
女孩的眼睛里写满了倔强与担心。
盛怀言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他只能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陈清利弊。
“从你丢失的几样食材和这里状况来看,若我所料非虚,这里应当是一个民间私立的医馆。”
“医馆?”曾晚疑惑道,“既是医馆,那就不会有危险了。”
“可若真是医馆,为何要去食肆偷食材?在医馆里做事的人,又怎会分辨不出我在他手上撒的药粉,而任由血流不止,把我们引到这来?”
曾晚想了想道:“你是说,这可能是个局?”
盛怀言点头,弯下腰来,与她视线齐平,温柔道:“所以,现在可以回去了吗?我让清秋送你。”
曾晚和他对视了一会,然后狠狠地摇了摇头。
“如果是陷阱,我更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了。”
女孩琥珀一样的眼眸中闪着坚定而无畏的光。
半晌,盛怀言败下阵来。
他直起身,偏头笑了一下,轻声道:“没办法了。”
又转回头,认真地看向曾晚,“那进去之后,要跟紧我。”
曾晚抬眸看了片刻,伸手捏住了他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