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蛹(一)
易川慌忙别过眼去。
麻管家及时赶到,“教主大人,只能到这儿了,前面……魔气过重,过不去。”一面挤出一个谄笑。
对魔教教主抱怨“魔气太重”,感觉总是别别扭扭的。
易川却想,这人还懂什么是魔气?
方才亏心了一路,又给教主震慑住了,三人这才想起了他们都不知道教主要干啥,但或许问了也没用,人家教主宁可睡觉也懒得搭理他们。
“无事。”教主泰然自若地下了车,闲庭信步般朝霍家走去。易川等人跟在后面。
这就是霍家?易川这才理解即使并非修士也能察觉“魔气”是怎么回事——肉眼可见的黑雾邪气肆溢得哪儿都是,简直将整个霍府包了饺子。周围几户人家都唯恐避之不及地闭门闭窗。
麻管家上前敲了敲贴满横七竖八鬼画符的大门,他们一行人被请入了一间黑雾稍浅的偏房——虽说大户人家的偏房也不至于狭小|逼仄,但屋里竟然满满当当装着近全府的人,老爷夫人到丫鬟婢女,一应俱全。
麻管家在霍老爷耳边儿咕哝了几句,那本来就一脸忧心忡忡的老头立即变本加厉地诚惶诚恐,铺满松肉的老脸上生生拧出了一双苦大仇深的八字眉。易川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教主,他曾无数次被这些富户地主横眉冷对,现如今身旁的教主一句话未说,他们就已如惊弓之鸟。
也就一瞬间的事,但易川确实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快意,血液中快速奔涌着膨胀的权欲。
易川突然发现自己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这种自己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我是魔怔了吗?
易川心里使劲摇摇头,试图理清思绪——所以教主是来找茬的?收保护费用小弟不就行了吗?
霍老爷颤抖的声音响起,“教……教主大人,”一面猛地跪下,好像是腿软得再也站不起来。易川疑心这老头整这么大阵仗非得把自己那不结实的老腿玩儿断,平日里对下人、穷人,还有强娶王氏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番嘴脸?说起来,他们也算是参与谋害自己的间接凶手了。
教主傲慢地摆摆手,好像很不耐烦费事儿动手,那姓霍的老头接到手势,赶忙提线木偶似的立起来。
最边儿上一个粗布衣的中年长工忙说:“老爷,人家教主是来救咱们的,您倒是快说话啊!”
什么?救人?这又是唱的哪出?
说那个丑得伤眼的麻管家会良心发现的救人和墨羲衡会上树,易川也不愿相信教主会救人。
魔教教主,不杀人还不够他们感恩戴德的吗?谁敢指望他救命,嫌活得长了吗?
那狗仗人势的金老爷是给人话烫了嘴还是怎么的,半天支支吾吾的,好不容易让人听懂了个大概:霍府的纨绔少爷离奇暴毙,进屋里查看的下人一开门就给铺天盖地的蛛丝卷了进去,请来做法的金家修士进了那间出事的里屋已经两天都没出来了,人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墨羲衡给一屋子的人挤得密恐都快犯了,毫无怜悯之心地嫌弃道,“行了,知道了!死人的不就一间房吗,你们至于吓得都蜗居在这儿?还没见着鬼就先给挤死了。”
“是是是,”霍老爷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忙拱腰说道,“您有所不知,据下人说,一觉睡醒在床头发现了那要命的蛛丝,只有这间屋子没有,只能呆在这儿。委屈各位……”
“‘据下人说’,怎么,你房间里也没有吗?所以这是你房间?”
“啊,不不不!实不相瞒,小儿出事后,老朽哪敢在家呆啊?只好携家眷在外暂避,所以都是听下人说的。”
“哦。”墨羲衡无谓地应了一声,又好奇地去寻找下一个华点,真人剧本杀不玩白不玩。
易川皱了皱眉,他听出,那逃难的“家眷”里自然是不包括下人的。
霍老爷面儿上笑脸相迎,心里却吓得想骂娘。眼见金家那群饭桶不中用,霍家明明又派人前去夏家请大师相助,那夏家家主却推脱说忙,但叫了道友代劳,说是很快就能到。谁承想,这天降神兵是魔教的“道友”,还是那大魔头本尊!传闻里夏家居然还是最靠谱的?呸,最不是东西!
“哎?马管家,他们人呢?”
趁霍老爷腹诽的当儿,教主早已不声不响地走了,刚才那个粗布长工主动给他带路。来到凶宅门前,教主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一看,给遗忘了半天的倒霉徒弟们这才入了他的贵眼。
“教主大人,我们……我们能……”
“不能!”
李奕吭哧半天的请求惨死腹中。
“求求教主了,带我们一起玩……呸,我们保证不添乱。”
易川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总是和这位大魔头保持着一定距离,他们的交情还没到同生共死的地步吧,况且人家是教主,自己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呀,万一遇到什么凶险,他会管他们这些小小教徒?而且,教主当真的是来救人的?上百种阴谋论飞过易川的脑子,他也没想明白教主究竟意欲在何,只好自己小心点儿。
“你不怕死吗?”易川想起墨羲衡有那个什么“主角光环”,担心他以此真让教主改变想法,于是在他旁边小声说道。
“不怕!有教主在,怕什么?”李奕听闻,仰望神明一般注视着教主,bulingbuling的。
“跟上。”
教主说得很小声,然后即刻掀开了门。
易川觉得教主好像不是被墨羲衡篡改的主意,但还没来得及琢磨,他们三人连同教主直接被迎面而来的蛛丝旋风般卷了进去。
转眼间,他们已经被包成了四个只露出脑袋的粽子。
易川:“???”
从这个角度看对面的粽子教主着实莫名的诡异,堂堂教主就这么容易中招了?和他们这些人一个狼狈样儿?
最接受不了的人还是李奕,他慌忙别过不小心瞥到教主的眼,还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
唯一注意力还在自己身上的正常人墨羲衡被蛛丝糊了一嘴,万分厌恶地“呸”了半天,“恶心死了!这玩意儿没毒吧?”
“没毒。”不尴不尬的教主淡定地回答,全然未感到丁点儿难堪,然后一阵“咔擦”声后,教主就脱了身,手里拿着一柄小刀。
李奕的眼里又恢复了光亮。
“教主救我们!”不用墨羲衡叫唤,教主已经挨个割断了他们身上的蛛丝。
“这里蛛丝多,分头找人。”教主从袖口拿出三枚铜钱,一人分了一枚,“找到人或者再被缠住就敲响铜钱,我来助你们。”
李奕双手捧着铜钱,好像捧了万两黄金。易川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铜钱,与别人不同,是黑色的。
四人分头行动,好像进了不见天日的盘丝洞。走着走着,易川感觉脚下的路越铺越长,蛛丝仿佛活了一般,自己源源不断地往前延伸、曲折盘绕,教主虽然解开了直接加之于他们身上的束缚,但易川隐隐地感觉,他们所有人都被包在了一个更大的蛹里。方才根根分明的蛛丝发丝一般纤细,现在好像是拧在了一起,已经手指一样粗了。易川很快就迷失了方向,脚下一根无头蛇似的蛛丝绊了他一跤,易川再想站起来时,其他望风而动的蛛丝已经劈头盖脸地迎面袭来。
易川正要敲动铜钱,却听到“叮”的一声——恰好有人抢他一步向教主求助了。看来教主是没空管他了,易川只好想办法自救,他急中生智——既然迎面而来的蛛丝想将他打成包裹,索性,易川原地背过身,在满是蛛网的脚下扒开一条生路,手脚并用地往里钻去。
其实这也不过是只为挡过那一击的下下策,到底能不能脱身易川也不确定,但没想到居然有意外收获。原来那铺天盖地的蛛丝是将他们分隔开来了,易川凿开了另一个隔间,也有颇为宽敞的空间,一时半会儿不至于被困死。
远处的地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蛛网组成的地上,紧紧缠绕的蛛网中似乎是有一处豁口,易川走进一看,居然是一张人脸!
那脸惨白得像死人,看面相,好像是个少年,易川拍拍他的脸,正举起那枚黑色的铜钱想着要不要叫教主,那人脸说话了,“救命。”易川不忍直视那人脸,忙敲响了铜钱,但教主并未出现。
“小兄弟,铜钱……你手里的铜钱,试试在上面滴一滴血,可能就能划破这蛛丝。”
易川好不容易听清他虚弱的声音,将信将疑,但还是决定试一试。他咬破指尖,点在漆黑的铜钱上,铜钱立刻像有生命一般吸吮起来,易川甚至能感觉到血液被吸出,那铜钱却一点血色没沾染。
不能说易川没有爱心,但若要将这小铜钱哺育“成人”,估计他得先一步失血而亡。于是易川惊讶之余连忙用另一只手将它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再细看,那铜钱方才磨光的边缘已经变成了一圈锋利的刀刃,易川捏着铜钱孔轻而易举地割断了人脸周身的蛛丝,易川扯下断丝,有种那少年破茧而出的错觉。
“小兄弟怎么称呼?”少年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易川。”
“我叫金安然。多谢。”少年虚弱得很,易川将他拉起时,他险些栽倒在他怀里。虽说“安然”的寓意是好的,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把这名字辜负得体无完肤。
“此地不宜久……”话音未落,一把泛着银光的剑穿过蛛丝墙,在差点贴着金安然鬓间的地方刹住了车。
金安然险些再度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