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路歌冷着脸往后一躺,抱起胳膊不说话,一脸的火气。
张凛把碗端起来给她,“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说什么?”路歌接过碗,又重重放回桌上,眼神冷冽地看着他,“你想听什么就让老高去编,反正他说什么你都信,我的话有个屁用。”
“有没有屁用你得说了才知道吧。”
张凛瞧着她笑。
路歌扭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说实话,她有点分不清他笑里究竟几个意思?
张凛太能藏事,他刚进门的时候可是一点问罪的迹象都没有,这乍暖还寒的态度,她还是挺服的。
“我没有相好。”路歌攥紧被子,一时不知道是生理疼还是心里更疼,“在这里没有,在香港更没有。”
路歌劝慰自己,她没有撒谎,她跟利南培从来就不是那种关系。
他就是她债主。
他们只是彼此赚钱的工具人罢了。
“好。”张凛仰上空调吹出来的冷风,闭上了眼,“我信你。”
路歌用鼻腔回应,似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问,“他还说了什么?”
张凛回过脸来,略带疑问的眼神眯她,“你怎么知道他还说了别的?”
路歌蹙眉,捂着肚子往下躺,一边盖被子,一边说,“那老家伙在麻将馆吹水他可以吹一天,现在有人信了,他可不是要好好发挥一下编故事的能耐。”
“那些跟你关系不大。”张凛看似诚心地回答之后,又问她,“你想听吗?”
你倒是说啊。
路歌回视他,反复细品。
听出方才的话里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她一咬牙,侧躺过去,背对着他,“我没兴趣,你的身份证在我包里,你拿到可以回去了。”
许久,两人各自都没动静,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
“路歌。”他看着那熨贴着身型的空调被子,目光平静,“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
“哪句话?”
“麻将馆终究不是个正经事,现在又出了问题,你是不是考虑下以后做点别的工作?”
“好。”路歌平淡地说,“我会考虑。”
“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还没想好。”
是人都能听出来的敷衍。
“路歌,你转过来。”
张凛的声音中透着从未有过的严厉。
路歌后脊梁骨一僵,静默几秒之后,忽然掀开被子坐起来。
她低着头,慢悠悠整理着睡裙,跟他面对面坐着。
“您请讲。”
屋内灯光昏暗,张凛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凝重。
“我知道你现在非常不舒服,我还有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路歌没有抬头,后背却开始冒汗。
她想,大概是红糖姜茶起的作用。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很忙,不能经常过来,你有事随时打电话,我再给你留个座机号码,以防万一。”说着,他像上次留银行卡密码一样,把固定电话号码发到她手机上。
路歌察觉到问题,谨慎地问你,“你要去哪里?”
“不去哪,就是工作密度比较大。这段时间你或许可以认真想想你该做什么。”张凛希望她能听明白。
彼时的她,沉默地点头。
满脑子只有弄死老高。
那晚之后的一个月,张凛也确如所说,很少过来了。
但他经常深更半夜打电话,而路歌每次都接得很快。
通话内容往往只是吃饭,早睡,多注意身体。
一问一答,关心的都是最本质的生活状态。
张凛始终没有透露他在哪儿,在忙什么。
路歌有时甚至怀疑他已经回去了。
回到过去,回到北方。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有一次在电话背景声中,仿佛听到了周启鸣的声音。
对,就是那个她只见过一次的张凛的朋友。
这是猜测,路歌也没有挑明了问。
她忽然意识到,张凛不在关口上班已经有段时间了,这个最初接近他的原因不复存在了。所以张凛现在的实时动态消息,对她的帮助并没有多大意义。
可即便如此。
路歌也确定,自己并不会停止联系他。
这天周五傍晚,英姐刚从香港把阿宝接回来,经过关口,直接来到路歌这里。
麻将馆前后经历一个月,店铺终于转让出去,新老板重新装修,开了个平价小超市。
“开商店好像也不错啊。”
路歌握着水杯,站在客厅凝神,仿佛在认真考虑,“好像现在奶茶店也挺火,不知道成本高不高。”
英姐瞥她一眼,又冲着洗手间里面说,“你拉完自己擦屁股。”
“我知道。”阿宝坐马桶上垂头握拳,正努力使着劲,他细长的小眼往上一翻。
好笑。
谁不知道自己擦。
英姐走到客厅沙发边,坐下,“怎么你还真琢磨起做小生意了,就那点利润,恐怕你得干几十年才能还完阿培的钱。”
路歌哎声一叹,看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笑了笑,“好像是哦,还有得还呢。那你什么打算?”
英姐捞钱的手段,可谓是花样繁多。
路歌对她有信心,哪怕没有麻将馆,她的生活也不会拮据到哪去。
“我刚跟阿培谈完,他手上的大活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会去帮忙。”英姐说完看她恍然的神情,“他没跟你说?”
路歌没接话,相反,这种画大饼的话,利南培可不止跟她说过一次。
但始终没有实质性的细节。
她恍然,只是因为忽然想起来上午利南培打过电话来。
他让她把之前暂存在这里的两笔客户尾款取出来。
要现金。
“他要做什么?”路歌想,如果所谓的大活依旧是走货的事,不告诉她也正常。
她被开过一张白单,很容易被人脸识别出来。
可想想又不对,英姐今年不也被罚过?
英姐拿出烟,又从桌子底下的一堆彩票纸里扒出打火机,“这次不往内地走,说是要把东西往外送。”
“什么东西?”路歌疑惑得很,走水货是为了避税赚差价,往外送的会是什么?
英姐抿着烟嘴,看向路歌,“这个我不方便说。你还是去问利南培吧。”
说完,她吸几口,没说话,看向洗手间的方向。
玩笑似的,问路歌,“哎,让阿宝给你当干儿子怎么样?”
“什么玩意?”路歌看了眼英姐,又看向洗完手出来,一脸丧样的小孩,“你自己儿子自己管,我可没本事……”
英姐知道她脑袋灵,但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路歌看着她,严肃了神情,“你什么意思,难道这次风险很大?”
英姐笑道,“没有风险哪来的利润,我前几年退出来,确实想过安安分分赚点小钱,但是路歌,我没知识没技能,干什么好像都挺没劲的。”
这时,见阿宝走过来,英姐大手一摆,把书包扔过去,指挥他去房间里写作业。
英姐看着房门关上,低声说,“我不能让阿宝以后也这样,一无所有混社会,活得太艰难了。我既然生养了他,至少让他有足够的资本去选择将来要走的路,我不能拖累他。”
路歌看出来了,这种架势,就是想赌一次。
就像当初自己选择去做水客,也是背着忧虑和未知走上的这条路。
她记得刚开始走几次货,拿到钱比她在茶餐厅一个月的酬劳还要高,那种赚快钱的甜头,她和她一样,都是体验过的。
就像土地经历了贫瘠,突遇天降大雨,不管脏污还是清澈,都会拼命往内里吸收。
“他妈的。”路歌抱起手臂,看起来怨气很大,“有赚钱的机会不带我玩,我非要问问利南培,这是几个意思。”
英姐拍拍她的肩,虽然这话可能不合适,但她还是说了。
“你年轻,等过了今年,罚单记录清了,还像以前走走水货,勤快机灵点,几年就能把账还了。利南培胃口大,他想一次性赚个盆满钵满,我能豁出去,可你没必要跟着铤而走险。”
路歌拿起英姐放在桌上的烟,握着打火机,低眉轻声说,“可我也需要钱啊。”
如果不买回房子,她最多算个普通穷,现在她是有房子但欠债的高级穷。
她不肯放弃这个承载着回忆的家,只能想办法赚钱。
“我要跟你们一起。”
打火机冒出火苗,丝带般的白色烟雾弥漫。
路歌揉揉额头,缓缓地说,“况且你知道的,我不能让利南培出事。”
英姐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你和利南培的积分排号有四年了吧?”
“差不多。”
英姐说,“那估计快了,等这事办成,你就不用三个月签一次探亲证了,以后来来去去更方便。”
路歌牵强笑了笑。
时至今日,她才开始审视自己当初的决定,究竟是怎样的利弊得失。
四年前。
路歌刚入水客行没多久,带货刚在兴头上就碰上新规定。
为了防止水客泛滥,各个关口开始实行限行。
内地通行证一周只能来往对岸一次。
限行,意味着她七天才可以走一次货。
这对于当时水客盛行的光景,需求量完全是不够的。
而利南培呢,同样舍不得放弃她这颗好用的棋子。
何况限行之后,人手骤减,重新招募就更难了。
只有像那些内地过去的人一样,拥有一张探亲通行证,才不会被限制来往次数。
而对于没有任何直系亲属的路歌来说,想要办理探亲签证,只有一种方式。
那就是跟利南培登记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