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很快,张凛再次打来电话,“我到了。”
路歌转过身,小声地说,“我刚赢了把大的,现在走不合适。”
张凛说,“那你再打会,我在外面等你。”
二十分钟后。
路歌给他发消息。
——我又赢了……
张凛实在是气笑了。
——继续打吧。
路歌感觉怎么比输牌还难受。
——我保证,速战速决。
英姐一直陪在包间,客人在店里吃吃喝喝,里外桌上放着吃剩的外卖盒矿泉水瓶,烟灰缸也满出来了。
她收了几个垃圾桶的塑料袋,出去丢垃圾,看见树下小花圃前,蹲着个抽烟的男人。
英姐认出了他是谁,扔掉手上的袋子,径直走了过去,“路歌估计没这么快出来,她牌技烂,但她运气一向好。”
张凛只抬头稍稍看了一眼,低声淡笑,“没关系,让她玩吧。”
英姐说,“她这个人,不止牌运好,桃花运也很好。”
张凛笑意渐渐变浅,舌尖扫过右腮,察觉到眼前的女人是有备而来,他慢悠悠点了点头,绕开话题,问:“听说阿宝暑假在上补习班,效果怎么样?”
“你跟我儿子挺熟。”
“路歌经常带她。”张凛并不想说太多,只随口提了一句:“她其实不太适合带小孩。”
“你是不想她帮我带孩子是吧?”英姐那双眉随着情绪瞬间拧到一起,反问道:“你跟她才认识几天,我和路歌的关系,还真轮不到你来说这种话。”
张凛平静地说道:“我的意思是……”
路歌还没到能教好孩子的年纪,她和阿宝第一次出现在旅检大厅的情景,历历在目。张凛怕路歌没心没肺地把人家孩子给带歪了。现在看,这当妈的都无所谓,他更没必要操闲心了。
“算了。”
张凛不想徒增和英姐之间的矛盾,索性就什么也不说了。
而英姐双臂交叉,冷哼着,眼下别提多不待见他。
见张凛扭过脸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白的烟盒。那是一种非常便宜,少见人抽的本地烟,市面上已经很少有得卖了。
男人嘛,但凡能抽点上档次的好烟,谁也不会拿这种呛嗓子的劣质货出来。
英姐大约猜到他是个什么经济条件,瞬间平和了语气,问他,“你了解路歌多少?”
“不多。”
英姐站在他面前,眼神向下瞧他。
“她啊,以前就在前面路口的茶餐厅上班,这附近的外卖都是她送,每天十二个小时,一个月赚不了几个钱,晚上还要跟一群大姐挤在宿舍住,睡睡不好,辛苦得很呐。”
张凛把烟蒂从嘴边移开,轻轻吐气,眼神凝重。
英姐边说边观察他的脸色,“你应该不知道吧,现在路歌还欠一屁股的债呢。”
张凛知道她在挑事,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她还欠多少?”
“几百万总有吧。”
张凛抬眼,“欠谁的?银行还是私人贷款公司?”
“这个你还是问她吧。”
英姐要回店里,因为门口有客人的外卖到了,她走之前语重心长地说:“你要真有心跟她在一块,能帮可要多帮帮她啊。”
张凛低头用食指敲打着烟灰,英姐虽然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她觉得刚才这番话一定可以起点作用。
半小时后,烟盒空了。
张凛搓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路歌从麻将馆出来,辨认出夜色中的人影,踩着湿漉漉的街道,走到他跟前,“放了几次水,让他们赢回了钱才散局。”
张凛起身,见一只伶仃的飞虫在她头顶萦绕,他抬起手赶走它,落下时顺揽住她肩膀,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凉?”
“麻将馆两台空调对着吹,冷死了。”路歌搂着张凛的后背,沿着衣服底下摸进他腰里捂手。
“不是坐门口,空气好,还冻成这样?”
路歌哈哈一笑敷衍过去,张凛几乎把她抱在身上,外面热死了,他特别乐意贴近冰凉的她。
“回去吗?”
“走走吧。”
街上全是出来夜宵的人,主街道灯光如昼。
路边刺桐树大概是新种的,枝干仅有碗口粗,开着伶仃几朵红花,旗瓣展如佛焰苞状。
经过一排酒吧街,门口座无虚席,摇骰子猜拳,演绎着真正的夜场。
店外驻唱乐队开始演奏节奏慵懒的雷鬼乐,路歌停下来,站在人群里,跟着律动轻晃肩膀,恣意微笑。
张凛怕吵,他低头跟路歌说了两句话,然后走去街对面买烟,回来站在树荫下看着她。
路歌在任何环境里,给人的感觉都是游刃有余,无所畏惧。
她随时随地脸上有笑,但究竟是嘲讽的,鄙夷的,调侃的,蔑视的,只有她冲你笑了才知道。
她笑得不单纯,可有人偏偏想一探究竟。
张凛在等她的时间里,认真地想过,他这些年的积蓄除了给杜景的十万,还要留给张清海看病养老,能动的所剩无几。
要说英姐这人嘴刻薄,但有些话是没错的,路歌开不开口那是她的事,张凛眼下想的是,先把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找出来。
路歌在酒吧外嗨了一会,趁张凛走神的间隙,跟服务员买了罐啤酒,喝完赶紧扔了。
张凛发现的时候,她死不承认,脸上却已经挂了红晕。
回到华庭小区。
张凛说不上去了,送到门口就要打车回宿舍,路歌死磨硬拽把他拐上去。
进了家门,路歌问他,“你带的衣服呢?”
张凛面无表情说,“上午有点事,忘了。”
路歌的呼吸带着酒气,张牙舞爪扑到他怀里,“你就是故意的,张凛,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总这么吊着我,有意思嘛!”
“……别撒疯啊。”张凛不知道她酒量如何,但直觉她不会一杯倒,弯腰抱起软泥似的人,走到卧室干站着,不敢放到床上,“你这一身烟臭味,你要不要先去洗洗澡?”
“你更臭。”
“是吗?”张凛把她放到床边,整个身体压在上方,“闻闻,谁臭?”
说到烟味,两人是不相上下,路歌腾身而起,伸手搂住他脖子,上去索吻。
张凛翻过身,侧躺在旁边,与她耳鬓厮磨。
落地扇在床尾呼呼吹,窗外霓虹灯闪烁。
今夜依旧闷热,白天那场小雨仅带来些许潮湿,但解不了这干燥。
张凛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提起她的下巴,用力亲她的脸。
俯看之下,那像是一种非常深刻的姿势,如同克林姆的名画《吻》,有人说那是堕落,有人却在其中看到爱的本质。
此刻,沉浸其中的男女并没有画中那金箔闪闪的被子,但他和她是快乐的。
路歌趴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张凛闭着眼,不断抚摸着她的头发。
“过两天我陪你去医院拆线。”
她搂住他的脖子,“好呀。”
张凛起身靠在枕头上,低脸问她,“那个麻将馆是你们一起开的?”
路歌脸贴在他胸口,想起他第一次到这里来,他问她做什么的,路歌告诉他开店的,这个店自然只能是麻将馆。
路歌抬起头,说,“是啊,你可不要小瞧了这家店,平时不少分红呢。”
“赚不赚钱另说,我认为这种生意并不长久,你觉得呢?”
路歌重新趴到他硬邦邦的胸口上,闭着眼不说话了。
张凛枕着交叠的双臂,看着她呼吸渐渐平稳,干净的皮肤在光影下连个毛孔都没有,头发乌黑油亮,墙上那些假发不知哪天起就被她收起来了,换成几顶帽子挂在上面。
张凛拧着眉头,思虑很重。
他习惯性在想事情的时候盯着黑色的地方看,越暗越好,仿佛能够从中看出玄机来。
随着严打走私的行动升级,各关口接到正式通知。
本周内要调出一到两名旅检人员,联合组成一个专项突击队,主要在附近小区,快递货运,汽车停靠站等地方进行打击走私。
张凛问室友刘恒,“外勤缉私这种临时组队的情况,每年都有吗?”
“是啊,”刘恒最近难得在宿舍见到他,之前见他生活规律,连玩都不出去玩,没想到这么快交到女朋友了,虽然张凛没透露半个字,但刘恒觉得一定是这样。
“你上次给我打电话,说的就是这个调动?”
“嗯。”刘恒做文职,对各部门人员的调动和薪资情况一清二楚,他之前就跟张凛说过,“这工作是辛苦,但挺多同事愿意去,毕竟归缉私局管,表现好了很快就能转升部门,最主要的是补贴多,工资跟着任务量走。”
张凛工作十年,这是头一次斟酌关注薪水的高低,“工资能多多少?”
刘恒说,“百分之二十总有吧,抓到条大鱼,奖金更多。”
他听刘恒的意思,以为这名额竞争挺强,结果第二天问了科长才知道,这次派出去的人选一直没定下来。
一是因为外勤侦查需要经验能力相对强的人,新手不行,容易在任务中掉链子;二是这段时间旅检工作人手确实也紧缺。
科长见他主动问起来,神情很是愉悦,“你要愿意去,咱们科就出一个够了。”
以张凛的履历,去外勤绰绰有余。
“你以前在情报科,侦查科,海上缉私都待过,咱们科室这些人,你确实是最合适的。”科长犹豫了一下,说:“但我记得你刚来报到的时候,我就问过你,别人都是从这里起步,往别处走,你为什么要来旅检科,你说干了这么多年的缉私,累了想歇歇。”
张凛说,“确实是这样。”
科长坐下来,打算跟他好好说,“在海关这一块,全国各个地方的工作量是有区别的,内地比不上沿海,北边比上南边,咱们这个地方每年缉私案件占总数的一半,这里是个大局。”科长指着他肩上的图案,说,“你可不能扛着一身的本事在我这儿养老啊。”
张凛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在之前单位的那点事,想必您清楚,那地方不是我不想待,是有人容不下我,没办法。”
科长看着他,有所动容地点点头。
张凛这十年办过多少宗走私案自不必赘述。
他所说的那点事,是他曾把一个领导拉下马,那之后的两年海关内部开始严格自查,张凛的存在必然会让有些人忌惮。
“你不要失望,张凛,你只要记得咱们身处的位置至关重要,你办的每一件事都跟这社会息息相关,那些污糟的事它影响不了你,它更不能打败你。”
张凛确实觉得该回去了,回到一线缉私,“科长,受教了。”
“你啊,将来哪天要离开旅检,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但你这样的人,不能就这样颓了,我把你的资料调过去,到了外勤你好好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