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利南培上下看了看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也得出院啊。”路歌吐一口烟圈,瞥他,“谁让您是债主,我这不是得帮您赚钱嘛。”
“食屎啦。对了,今天你身上别带货。”利南培清楚这关口的人脸识别系统,基本上吃了白单就容易被盯上,“你跟着她们,带到那边顺利收货就可以了。”
“打算几点开始过关?”
“你觉得呢?”
“我刚才过来看了,今天关口执勤的人确实不多,不过保险起见,还是等晚高峰吧,旅客多她们也好混。”
利南培昨晚接到她的信息时,还有点将信将疑,知道她一向爱打听,关口这些水客和小商贩消息传得快,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她总能知道得很及时。
但像这种旅检内部的工作安排可不是随便能打听来的,利南培一早就想问她,“你在旅检科有人了?”
路歌哈哈一笑,“算是吧。”她冲他眨眨眼,“我打算认个爸爸。”
“扑街吧你。”利南培喷了她一脸烟,“懒得同你扯,下车啦,待会等我电话。”
“ok。”
五六个新手女人已经在洗手间装好货,等在上水站的廊桥上,另有一批老水客被阿强安排先过了关。
半小时后,利南培收到消息一切顺利,路歌才慢悠悠带她们离开。
她手上拎着一个商品袋,里面是牙膏洗发水,几支口红,还有一瓶气味浓烈的香水。
晚高峰期来了,路歌和那几个女人保持几米的距离,跟着人潮走进港铁入口。
一站下车,进了边检。
路过免税店,路歌进去买了两条进口烟。
刚出店门,见那几个水客女人焦急的眼色看着她。
路歌停下脚,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真他妈见了鬼了。
十几分钟前还挺正常的,突然就严查了,上千个旅客全堵围栏内,寸步难行。
黑压压的脑袋窜动,周围沸反盈天。
这时,路歌手机不停地震动,水客交流群里有人发出多张照片,提醒没进入边检窗口的赶紧往回撤。
路歌太阳穴突突地跳,隐藏在周围的水客大多按耐不住了,低声咒骂道:“特么的,严查大半个月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估计今晚十点都过不了关。”
“往后走,他们查到后面会松点……”
路歌给那几个女人使了眼色,示意她们不要着急,先看看形势再说。
正常旅客来往次数不像带货的水客那么不频繁,所以一年半载才能碰到一次这种情况,但碰上了就不像水客们那么沉得住气了。
尤其那些来旅游的,往返两地上学的,带孩子赶着回家做饭的人,要在这拥挤的通道里等上好几个小时,纷纷开始抱怨。
广播通知检查将持续到闭关时间,坚决不放过一人一包。
这无疑会让整个检查速度变慢。
人群犹如泥浆缓缓涌动。
二十分钟,路歌向前移动了三步。
人的情绪在爆发边缘酝酿。
一个小时后,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有人抓住机会配合起哄,趁机怂恿人群向前挤。
男人说:“平时十分钟能过关,今天两个小时都不给过!到底怎么回事?”
“真倒霉。”带小孩的妇女说:“我又没携带违禁品,能不能让我们先过去啊?”
另一个老头说:“我连行李都没有,能不能让我也先走?”
“别想了,人家要查货冲业绩,咱们平头老百姓就得配合,自认倒霉吧。”
“凭什么啊!”
“对啊,凭什么?”
有些人作为个体时毫不起眼,在煽动群体时反而出类拔萃,他们让所有旅客瞬间归为一体,盲目发泄此时此刻积攒的情绪,有人的地方便有乌合之众。
突然,几个中年水客贩子正往前挤,浪涌般的人头如同一片黑海,瞬间纷乱向前冲。
路歌被撞几次肩,顺着人流进入大厅的查验区。
大厅里的旅检人员比入关时多了三四倍。
平时开放的空间此刻被防护栏阻隔,只留了一个出口,在查验行李的机器旁边。
“快点!那边,那边可以走!”
有人推倒了防护栏,口子打开,一群人拉着行李跟着跑。
警卫拿棍子当盾牌制止人群,海关留下一部分维持秩序,剩下的全体出动抓四处乱窜的人。
场面濒临失控,后面的旅客举手声援,前面的人继续往前挤。
路歌被夹得喘不过气来。
那种感觉,大概是成千上万人被装在一个容器内,不停地收缩按压。
海关查验区传来清晰响亮的口哨声。
一个身穿白制服的男人手中拿着喇叭,厉声警告旅客不准再跨过防护栏。
“这里每个角落都有监控,你们任何人的脸都会被清晰的记录下来,不怕事的就继续闹!”
鼎沸的人群安静了数秒……
凛厉而强悍的声音令旅客们面面相觑。
路歌见那人戴着蓝色口罩,站在高处,右边有人企图挤出去,他丢下喇叭,跳下桌子,按倒中年男人,将人转交给警卫。
被推倒的防护栏重新立起来,出口依然在行李查验机旁边。
那个身穿白制服的男人来到防护栏处安抚正常的旅客。
路歌距离他五米远,前面隔着数不清的人。
她踮起脚想确认是不是张凛,结果对方转身走远,她没看清楚。
身后有人突然叫了声,“靓女。”
路歌回头,见是航叔的那两个水客。
b仔侧过脸,吊儿郎当晃着脑袋,说,“利南培今天发了不少货吧,你猜他现在有没有躲起来哭?哈哈哈。”
彼此嘲讽的话此时说来无益,路歌瞟了他一眼:“今天带的什么货?”
“秘密。”b仔故作轻松地笑了下。
路歌向下看了眼他的腿,b仔这个人很瘦,此时穿着一条军绿色的棉麻料裤子,完全看不出端倪,他没有带随身包,携带的货必然像是在他身上。
“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路歌故意戳了下b仔的衣服,毫无异常,看来全绑在下面。
b仔竖起衣领,向后示意,说:“这个关口的边检和海关好像不太配合,你看,前面检查这么慢,边检还在往这边放人进来。等着吧,拖得越久越好。”
眼看着前面的旅客一个个检查完,肥哥拍了拍b仔,提醒他往后走。
看来这两个人是想在这里面耗到最后,再找突破口。
b仔向路歌摆摆手,“大家好运喽。”
三个人在粘稠的黑粥里散开。
路歌跟着人群继续向前,到了防护栏附近,有个白制服巡视而来,正好瞥见她。
口罩上方那双眼神里的锋芒弱了下来。
果然是他。
路歌脸上没有表情,甚至可以说是面色冷淡,她像不认识他似的,眼神中没有交流的意思。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她想象之外。
路歌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张凛好像早就看透了她,什么例行活动,什么不加班都是假的。
这场围困了成千上万人的突发事件,仿佛是以戏弄她为目的的。
几秒后,路歌恢复了面部神经,冲他笑了笑。
张凛微微抬手,五指并拢横在腰腹的位置,向一侧比划了两下。
路歌顿了片刻,看明白他的意思后,点了点头。
张凛让她往右边走。
路歌这边的人群走在往左边出口涌,向右是逆行。
挤过数不清的肩膀,被踩了无数次脚,好容易脱出包围圈,结果又被行李箱绊倒。
这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人群又一次攒动嚎叫,无数人越过她的身体跨了过去。
有个女人帮了把手,让路歌勉强站起来,她一看是那几个新手水客,路歌低声说,“你们跟着旅客走,避开女海关,骂骂咧咧地走。”
“你的脚没事吧?”
“别管我,过了关在天桥对面的公共厕所等我电话,不要主动联系我。”
说完路歌垫着脚来到最右边的墙边,张凛正在防护栏对面接应她。
隔着半米高的栅栏,路歌伸出手握住他臂弯:“我的脚好疼,可不可以让你的同事先来查我?”
张凛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让同事移开防护栏。
“跟我过来吧。”
两个白制服的女海关看了看张凛,其中一个路歌之前见过,正是上次在隔板间查过她身份证的女人。
张凛把路歌身上的包摘下来,连同手上的购物袋一起交给陈映荷,“她脚扭伤了,需要尽快过去。”
女海关戴着白手套,迅速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
除了日用品和化妆品,还有两条烟。
张凛不动声色地看向路歌,她扶着查验台在那儿弯着腰,只顾得揉脚。
陈映荷翻开她的包,路歌不用抬头看也知道,她在翻夹层,查得非常仔细。
“进来检查吧。”女海关让她进隔板间。
路歌全身一条裙子,除了两个口袋,基本上没什么可搜的。
张凛戴着口罩,沉闷的声音,“搜身检查针对的是有嫌疑的旅客。”
陈映荷指着她的证件记录,说:“凛哥,过来看看吧,她前不久被开过单,你觉得有没有必要检查?”
张凛愣住,他走到显示屏前,看到路歌因现金携带超额的罚单日期的时候,他眉头紧锁,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半个月前的事他当然有印象,因为那几天他曾去小区找过她。
“检查就检查呗,废话那么多。”路歌没有再看张凛,她镇定地跟着女海关进了隔板间。
狭小的空间内,女海关从肩膀开始往下摸,一般女人的文胸里最容易藏匿东西。
女海关上手摸,她穿的款式没有厚厚的海绵垫,而是一层极薄的布料,摸上去有蕾丝的边缘,后背环绕两根细带。
路歌十分自然地挺起身体,“需要脱衣吗?”
女海关冷淡地说;“你可以走了。”
“谢谢。”
路歌确认了一眼,那几个女人走得差不多了。
张凛戴着口罩,与路歌目光相接,冲她微微仰了下巴,让她赶紧回去。
路歌点了点头,拿上自己的挎包和购物袋,这时另一边的查验台上,最后一个带货的女人正在接受物品检查。
路歌踮着脚往自助通道走,她走得非常慢,被放行的旅客陆陆续续超过她,忽然,路歌蹲了下来,捂着左边肋骨处,背影颤抖。
有个白制服过来询问她情况,路歌认出他是跟张凛同一科室的人,她呼吸很重,对那人说,“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
梁锐叫女同事过来,张凛留意到她的情况,放下手上的东西,快步走过来,问,“伤口疼还是脚踝疼?”
梁锐和陈映荷奇怪地看着他,张凛克制住情绪,堵住一心的火气,高声问道,“能不能坚持回去?”
陈映荷扶起路歌说,“我送你下楼。”路歌下意识抬起头,余光瞟到那个女人已经通过检查,她慢慢地起来,“不用了,谢谢。”
张凛一双眼睛严肃看着她:“回去老实待着,实在不舒服就去急诊让医生看看。”
说完他冷着脸返回工作区。
旅检大楼的二号门,收散货烟的人拎着旅行包在出口徘徊。
路歌从后面拿烟盒点了点那人肩膀。
男人低眼看见货,笑嘻嘻接过来,掏钱给她:“两条三百二,再加三十。”
“这么少啊?”
“别人才加十块,你熟人我给十五呢。”
路歌看也没看,把零钱塞进包里。
这时有人叫住她,路歌回头一看是老高,他似乎也是刚从旅检大厅出来。
嘴里衔着一根未点燃的烟,说,“你跟那个旅检的挺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