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第二天张凛去医院时,路歌正在吃午饭。两素一荤的盒饭,菜没动几口,米饭戳了一个小洞,丢下筷子说饱了。
张凛叹息不语,路歌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
路歌把饭菜推过去,张凛坐在小桌子的另一边,端起来把饭菜一股脑儿吃了个干净。
"够吗?"
"够了。"张凛倒了杯水,见路歌低头看手机,神色冷淡,他等了半响,方说:"昨晚下班太晚了就没过来。"
路歌嗯了一声,拉开床头抽屉,手机丢进去,然后看向他,“你没睡好?”
张凛脸上有明显的倦色,想到他前天整夜守在医院,昨晚再加班,路歌不等他回话,就向隔壁床大姐借来一张折叠床。
"你在这儿歇会吧。"
张凛本想说不用,但这一系列的举动发生得太快,大姐的家属已经把折叠床放进病床与墙之间一米多宽的空间里,路歌道完谢回头看着他,“你可以眯半小时。”
张凛逐渐适应了她的思路和行动力,试着躺下来,他的体型只能算勉强挤得下。
可能确实有些乏了,他抱着双臂侧身躺下,几分钟就睡着了。
折叠床低矮,路歌平躺着,能看见张凛的半边身子。
她一点点拉上床帘,偶尔看他,偶尔盯着那瓶乳白色的止痛药。
术后感觉一切还好,除了排淤血不够顺利,不能按照医生的嘱咐用力咳之外,她没有任何痛感。
护士来换药水的时候,路歌要把每日两次的止痛药减掉。
"这才手术后第二天,你确定要停止痛药?"
路歌点头。
护士看向折叠床上躺着的男人,"你要不要劝下她?"
张凛一向是有动静便醒了,他双手搓了下脸,眼球有血丝,看着路歌说:"她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听她的吧。"
张凛回去上班,傍晚又来了一趟,给她打包了一份咸骨粥。
路歌没有胃口,不过依然把粥喝完,排骨留在碗底。
折叠床已经还给了隔壁大姐,张凛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回头看了一眼,把碗拿过去,排骨啃完,继续靠坐着,也没说什么时候走。
大半个小时后,路歌感到不适,因为停了止疼药水,伤口开始灼热的疼。
她不断地平躺,又向右侧,翻来覆去,直到张凛说了一句:"要不要叫护士拿药过来?"
路歌慢慢地转过身来,不言不语看着他,而张凛抱着双臂端正坐着,像在等着这一刻似的,"疼了吗?"
路歌踹翻身上的被子,深深吐出气息。
"我爸说止痛药用多了不好。"
她把手抬起来,细长的指节微微蜷曲,张凛很快领略到意思,伸出手借力让她起身,枕头竖起靠在上面。
“以前我爸得癌症那会儿,每晚都会疼,但他不肯吃止疼药,我一开始看不得他那样,就把止疼片混在其他药里给他吃,情况有了缓解,可没过多久他又开始疼,药片从一片增加到五六片,到后来一点用都没有了。”
张凛说:"你跟你爸爸不一样,别自己找罪受。"
路歌想了想,“他跟我说靠药物只能是暂时的,自己战胜不了疼痛,意志力先被击碎,人会先败得溃不成军。”
张凛前倾着上身,缓缓问:“你爸是做什么的?”
路歌回神,过了一会,说,“语文老师。”
张凛点点头,不说话了,路歌笑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过,我确实挺想知道疼到极致究竟是什么感觉?”
“将来大概率都会体验到,你不必着急。”
“那倒也是。”路歌哈哈笑。
张凛问:“你还难受吗?”
路歌说,“好一点了。”
这时,手机震动的声音从抽屉里传出来,路歌够不着,张凛打开抽屉,看了一眼屏幕,拿出来给她。
路歌见尾号是六九六九,便知道是利南培本地的号码,当时他买号的时候调侃说这个体位好,路歌一下也就记住了,所以一直没有存他的备注。
张凛顺势站起来说:“我去让护士加一瓶止疼吧,晚上好睡一点。”
"好。"路歌几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张凛拉上床帘走出病房,路歌接起电话,"喂。"
"英姐麻将馆,你过来。"
"没空。"
"别废话,我给你叫车。"
"我要睡了。"
“现在几点钟啊阿婆,睡这么早?有事找你啊,过来一趟。”
“大哥,现在这种状况又赚不到钱,找我干嘛?”
利南培那边嘈杂声渐小,他凑近了话筒,问,“上次你说关口严查是哪里来的消息?知不知道这次大概到几号结束?”
“怎么?又有货被扣了?”路歌掀开帘子,看到张凛还在护士站,这边隔壁病床的大姐咳嗽不停,家属按响了呼叫铃。
利南培问:“你在医院?”
路歌索性说,“是啊,闲着没事就把手术做了,怎么样?您还满意吗?”
“叼你,住院不早点说。”利南培起身的声音,“我现在过去。”
“你赶过来正好到了关门时间。”
“草,下次再干这种不打招呼的事,老子剥你皮。”
路歌望着走进病房的张凛,对着电话里低声道,“别告诉英姐我在医院,就这样,挂了吧。”
手机丢到床头柜上,路歌目光静止,怔了会神。
“等这瓶结束,护士给你再挂瓶止疼药。”张凛拿着拧过的毛巾过来,弯下腰,从额头到脸颊,再到下巴,脖子,每一处给她擦得仔细。
路歌嗯了一声,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一根根手指头擦完,张凛托着她的后背,放平枕头让她躺下:“差不多到点了,那我先回去了。”
“你什么时候再来?”
“后天吧。”
"明天为什么不能来?"
张凛目不转睛望着她,停顿了一会说,“不加班的话也可以来。”
路歌满意笑笑,拿起手机关了静音,打着哈欠说,"我困了,你快回去吧。"
张凛看着她闭上眼睛,又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关灯拉上床帘,他眼神一瞥,抬手帮她把手机放回抽屉里。
这时,手机亮了起来,屏幕显示还是刚才那个尾号六九的号码。
张凛隔着布帘往病床看去,底下食指一划,屏幕灭了。
等了几分钟后,确定电话不再打来,他便离开了病房。
路歌有预感利南培会来医院,但什么时候以何种姿态出现,她并不能确定。上午护士来挂药水,她特意问了一句,“医院食堂哪个菜好吃?”
护士说,“你现在只能吃清淡点的,太重口的不行啊。”
路歌声音响亮得说道,“我表哥这几天要来探病,我得请他吃饭呀。”
果然,第二天下午这位表哥如期而至,路歌余光扫到一大束香槟玫瑰从床帘外伸进来。
拿花的那手臂上有块浮世绘风格的纹身,她瞟了一眼,先把花接过来,摸着娇艳欲滴的花瓣,说:"这花真好看,但能不能给我兑换成现金呢?"
"庸俗。"利南培半个身子探进来,另一只手送进来一篮水果,和那花一样包装精美,毫无特色。
"给人送东西要投其所好,你懂不懂啊?"路歌把花放在床头柜上,改去摸水果篮子,撕开包装,剥了个山竹,白瓣果瓤颗颗饱满,汁水丰沛。
吃到一半,利南培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扔过来,"接着。"
路歌手里还拿着山竹,急忙用两个胳膊肘夹住迎面飞来的红包。
看起来还挺厚,路歌当着他的面,打开看了一眼,估计有个两三千块左右,但是,她问,"为什么是港币?"
利南培理所当然地说,"我身上只有这个,想花钱自己去换。"
路歌算了算,按现在的汇率,一百只能换八十多块钱,这红包水分挺大。
她慢悠悠拉开床头柜,放进包里,抱臂感慨着说,"能从您利老板身上拔根羊毛,真不容易啊。"
利南培抢过她手里剩一半的山竹,边吃边说,"本来准备了一万,但你昨天晚上敢挂我电话,所以扣掉了。"
路歌压根不记得有这事,只当利南培无赖,她抖动着手,骂句,"操……"
利南培问:"几时出院?"
"正常来说一周就可以了。"
"正常来说?"利南培调侃道:"那你一定是个不正常的。"
路歌拿山竹皮壳扔他,利南培神情认真起来,说:“我让你打听的事有消息没?”
路歌说,“再等等吧,不过您也别太瞧得起我。”
“前几天老高做担保,介绍了几个新面孔过来,底干净的,我以为好走货,结果胆子小得跟耗子一样,第一趟就被逮了。"
新手走货,一般都要确定安全才会安排她们过去,路歌说:"没人帮忙看水?"
“上次我就告诉过你,最近这形势,看水的人也很难摸准情况。"
路歌想起赵德明的话,不管怎样她跟利南培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问不行,"听说我们这种货关税降了,那利润?"
“赵德明跟你说的?”利南培哼笑道:“降了又怎样?。”
路歌不解地看着利南培,而后者故意卖关子,说:“不至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以后你就知道了。”
枕头下的手机亮了起来,路歌让利南培把支架拿过来,说要上厕所,利南培把药水袋挂上去,问,“要不要帮忙?”
路歌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今晚。”
“上次我帮航叔补交的现金税,他给了没有?”
“从我账上扣吧,你那里不是还有我的钱吗?”
“哦,你挺会做人啊。”路歌白了他一眼,推着支架走去洗手间,“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她想了想,指着那花又问,“在哪买的?能退吗?”
利南培从水果篮里拿了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瞪她,“门口阿婆卖的,你可以去试试。”
说罢,他抄着裤子口袋,一手将苹果递到嘴里,转身走了。
路歌看着他大摇大摆的背影离开病房,进洗手间,打开手机,那通电话早已挂掉,她又重新拨回去。
接通后,路歌问:"你下班了?"
"嗯,在车上。"张凛问,“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路歌手放在支架上,靠着墙,眼神灵动,嘴上却慢吞吞说,"我来例假了。"
张凛:"嗯……?"
"你帮我买包卫生棉条回来。"
"好。"张凛问:"要什么样的?"
"牌子无所谓。"路歌说:"导管棉条就行了。"
“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