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出了公屋,阿胜跟路歌一道,b仔独自去乘港铁过关。
西边口岸是唯一全天候通关的地方,巴士穿梭两地,它像个巨大的分流器,车辆由此四散开往各处。
巴士票窗口排队的人很少,阿胜去买了两张车票。
这人不像b仔是个自来熟,话少,不怎么搭理人,额前头发很长,遮住了眼睛,显得心思很深。路歌觉得他并不乐意跟她从这里过关,只是碍于航叔的吩咐,不能不跟着她。
两人始终保持四五米的距离,各走各的,跟在一个旅行团的队伍里上了车。
到了站,需要下车走到关口去安检,阿胜走在前面。
经过海关时,路歌看到一模一样的白制服,她想到了张凛。
如果今天从那个关口回去,大概率会碰到他,而她目前没有把握能够躲避他的抽查,倒不如躲远点。
如此边走边想着,她像正常旅客一样,神情自若经过查验区。
当天很顺利,阿胜在关口外的公共厕所等她,路歌去洗手间把钱拿出来,重新装进塑料袋交给他。
后面连续三天,路歌每天两趟去公屋拿钱,跟阿胜一起坐巴士,过关,交接。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b仔出了点状况没有来,当天货还是一样多,航叔就提议让路歌和阿胜一起分摊了b仔的那一份。
“不行。”路歌凭直觉道,“太冒险了。”
从公屋坐车到关口,车程不算近,原本贴身绑着的现金原本就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又多出那么多沓,简直要命。
“咁点算啊?”
航叔以前多威风,因为给的酬劳比别人高,多少水客都抢着想走他的货,现在人人都怕沾上他,这么点货四五天了还没运完。
路歌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办,航叔坐在麻将桌旁看着她,用生硬的普通话说,“阿培讲你一切都没问题噢,不然,打他电话问下先啦?”
路歌完全可以想象出利南培的回应,水客拿钱跑腿,怎么交待就怎么办事。
“算了,那就分摊吧。”
阿胜怎样都没意见,他进房里把自己那份绑在身上,而路歌却没有继续装,她让阿胜把多余的放进包里,“你帮我先带到关口再说。”
阿胜搞不懂她,加上对这个女的一直看不顺眼,所以也懒得跟她多话。
他们在巴士站下车,路歌找到公共厕所,打算进去装货,阿胜说:“你拖到这里,结果还不是一样?”
“你坐车绑那么多东西在身上,很舒服?”
阿胜不吭声了,把双肩包给她,“你快点,包要还给我。”
“知道。”
几分钟后,路歌拎着包出来,阿胜拿到手里一拎,感觉不对,他打开包看到现金还在里面。
“怎么回事?”
路歌皱起眉,“能带的我全带了,这些真装不了,你分走一点。”
“没可能。”阿胜低吼道:“你耍我呢,这一份你自己解决。”
“你带多少是算你赚的,我可不会抢你那份跑腿费。”
“开什么玩笑,我倒是想一个人把钱全赚了,这可能吗?”
这种关头,谁都知道身上多带一点就会多一分几率被看出来,风险太大了。
阿胜二话不说,连包也不要了,扭头就走。
路歌冷静地走到一个垃圾桶旁边,哐当哐当狠狠踹了两脚。
然后深吸一口气,背上包,转身走进旅检大厅。
到了这个口岸的查验区,她发现今天竟有大量的旅客被滞留,几百平米的大厅乌压压全是脑袋。
路歌进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阿胜的踪影,但按时间推算,他应该还在这个大厅里没有过去。
路歌走到几个拉箱子的人旁边,瞧他们的模样打扮一看就是水客无疑。
因为滞留的时间太长,正常旅客也开始焦躁不已。
水客开始窃窃私语,路歌感觉不太好,她停下来,踮起脚向前看了看。
这个关口也明显开始了严查,周围隐藏的水客囔囔着,煽动正常旅客的情绪。
路歌的直觉是宁可退回去,也不能再往前走。如果这些水客闹出动静,出现了混乱状态,关口必然会进行逐一排查旅客,那么,顺利过关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权衡之下,她选择返回,背着包在人群中逆行。
结果刚走到边防窗口,就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女士,请通过前面的查验区,从出口离开。”
“这里人太多了,恐怕一时半会过不去吧。”
“不好意思,请您耐心等一等。”
“不行啊。”路歌说:“你们这边太耽误时间了,我要换个口岸回去。”
“您现在不能往回返。”
路歌焦急的表情,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我的小朋友在家里等着呢,他现在是一个人,我必须尽快过去,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边防的人互相看看,见她没带大件行李,还不算麻烦。
于是提出解决方案:“请您到那边接受证件检查,只要是符合规定的过关旅客,我们会安排你从其他通道过关。”
“行。”路歌点了点头,主动配合他们的工作。
很快,边防工作人员在她的背包里发现携带了超额现金。
下午利南培开着两地牌照的车去西边关口。
他办完事昨天夜里才回来,今天下午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补觉。
航叔的原话是路歌和阿胜两个人都失去了联系。
前几天,利南培就收到水客群里发出的严查消息,大量的图片散布出来。不过那是港铁通往内地的关口,证实了路歌说的没错,好在他已经让阿强这几天停止派货了。
西边这个关口一直比较松,今天突然严查可能是大量水客转移过来了的缘故。
车开到关口附近,路歌正靠在路边栏杆上抽烟,利南培推开车门让她进去。
“什么结果?”
“吃了张白单。”
利南培停了好一会儿,看向她:“你也不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之前的经验呢?”
路歌平静地看向车窗外,“连续五天,每天来回两三趟,这么密集的走货频率,栽一次也正常。”
“你倒是想得开。”
路歌视线从窗外移回来,“对了,那个阿胜怎么样?”
“他问题有点严重。”利南培开着车,瞥了她一眼,“航叔说本来阿胜不想从这个关口走的,他上半年在这里被查过,算上这次已经第三次了。所以即便你们俩一样数量的货,但因为他在旅检科有记录,搞不好要被移交缉私局。”
路歌冷笑道,“难怪他这几天紧张兮兮的。我是真不明白,航叔养老钱早该赚够了吧,现在连帮人带现金这种小活也接,还赔了自己手底下的人,图什么啊。”
利南培摇头叹气,“你真以为这次走货的只有你们三个?”
路歌疑惑看着他,利南培瞥了她一眼,“你们只是道前菜,先去探探路,方便他们调整后面的大货。”
“你是说,这几天我们过了关,后面紧接着也有货?”
“老高前几天杂货都被扣了,所以现在看水在外围没太大用,需要亲自试水才知道情况,你和阿胜每次过关,他会给航叔讲一下关口的情况,b仔昨天走港铁过关先被查了,后面的人紧接着就撤了,今天也是,你们俩损失了点小钱,他可保住了后面的货。”
利南培看向她,“所以那些委托人就相信航叔这种混久了的老人,老奸巨猾嘛。”
“利南培,这可是我第一张白单。”路歌脸色冷得结上冰渣子,咬牙切齿道,“你明知是试水还推荐我去,你知道这张白单让我以后走货被抽查的风险会增加多少。今年的二十万,我少赚一分都算你的。”
“扑街吧你,讲到钱就撒疯。”利南培怕了她,“我又没算你利息,急什么。”他又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其中的手段。”
“鬼才信你。”
利南培直踩油门,很快,车子停在了华庭小区门口。
路歌从车后座把那个双肩包扔给利南培,“这些现金拿去给航叔。”
包里是这次带的现金,罚款她用自己的钱交了,按规矩这部分钱应该要找航叔报销,利南培打开确认了一眼,“你今天的货这么多?”
路歌把白单递给他,利南培看了看,单子上写的现金数量是三万,这包里明显不止这一点。
“这是怎么回事?”
路歌回头想想,觉得这事还多亏了阿胜把包扔给她。
当时的情况是她被边防拦下了,但跟海关不一样,边防只负责核实人和证件是否一致,轻易不会搜身。
可以说,是路歌主动让他们检查出了她包里的三万现金。
被询问时,她表现得一脸茫然,说自己只是过来探亲,至于钱呢,是她借来做生意的,因为是第一次带,所以并不清楚现金过关的具体数额是多少。
由于边防不负责处理货物问题,就把她的情况转交给了海关。当时关口拥挤,旅检人手不足,她包里的现金超出部分并不算多,关键是态度很配合,丝毫不像一个职业水客。
所以只被开了一张处罚白单,补税走人。
在关口等利南培的时候,路歌去了公共洗手间,把藏在身上的一沓沓现金拿出来,放回了这包里。
利南培此刻有点后悔了,路歌背着这张处罚白单,短时间内不能再走货了。
这么机敏的女人他是真没碰到第二个。
天色渐渐暗沉,街边人来人往。
路歌走到小区门口,警卫大叔见了她,玻璃窗里递出来一个购物纸袋,“路小姐,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
路歌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台风那天张凛穿走的那件衬衫。
衣服上散发出清新的味道,叠得整整齐齐,像商店展示柜上的新品一样。
路歌看完抬起头,不急不缓地问:“他什么时候放这儿的?”
“前天傍晚,他按门铃一直没人接,就放我这里了。”大叔记性好像有点差,手指慌忙点着:“哎哟,不好意思,我随手放桌子底下,这两天就给忘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给了东西就走了。”
“好的,谢谢。”
回到家,她把袋子放到沙发上,取出衬衫,往主卧走去,原本想放回收纳柜里,但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她摸着手里的衣料,又拐回去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路歌推开衣柜门,拿出一个衣架,把它挂到自己的衣服旁边。
她摸着那件衬衫,凝神欣赏了一会儿,慢慢拉上柜子门。
这几天频繁走货,精神需要高度集中,此时放松下来,路歌无力地瘫在沙发上。
她慢悠悠拿出手机,看到跟张凛的最后一次联系,还是他送走阿宝之后发来的那条短信。
他来送衣服,家里没有人,却连通电话也没有打给她。
路歌那天发出的好友申请,也一直没通过。
她想了一会儿,慢慢抬起腿,目光望向伸展的脚趾头,手上拨通了张凛的电话。
那边温柔的女声提醒道,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路歌看看时间,七点多,他应该还没有下班。
她几乎没有多想,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去卧室换了一件无袖黑裙,来不及补妆,匆匆抹了口红,刷了两遍睫毛,拿上包出门。
旅检大楼人群涌动,路歌快步经过一道道关卡,到了三楼出境厅。
她排队通过边防窗口,因为旅客太多,她不停地看时间,焦急地跟着往前走。
十几分钟后,终于出去了,前面就是港铁入口。
离境不足两分钟,路歌转身又从电梯下去,进二楼入境通道。
在来往匆匆的旅客里,这样无聊的女人,她大概是独一个。
没办法,想要靠近张凛工作的区域,也就是那个二楼的查验区,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出去再进来。
路歌来到了海关工作区域,排在旅客后面。
远远地看到了他。